古顏夕默默看着凌薇,清冷的眸子裡不帶絲毫顏色。微涼的夜風將她的長袍揚起,飄搖不定,就如此刻凌薇的心情一般。深吸口氣又緩緩嘆出,古顏夕垂目,重新看回地上的孫玉冰。
她身上的血早已乾涸,此刻唯能讓人注意到的,只有那滿身刀傷泗。
“你的佩劍是我在你十三歲生辰那日送你的,你一直以爲是我從哪裡淘到的寶物,卻不知那是我親手打造。那時我擔心你日後對戰有危險,所以特意在劍尖上做了一點點倒鉤,這樣一來用你的長劍所造成的傷口就會是這樣。”
俯身下去指着孫玉冰身上被勾出的肉,古顏夕道:“皮肉分離,會比直接刺進去更讓人痛苦,這樣的傷口只有你的劍才能做到,所以如果我不來,他們遲早會查到你身上。”
“那你就讓他們去查啊,這樣我一死,一切不也就了結了嗎?”凌薇吼道。
聞言只低頭壓下眸中異色,古顏夕緩緩嘆了口氣:“就算你死了,我怕是也脫不了干係吧,不然你要如何解釋這個?唐”
古顏夕說着,白皙玉手滲進孫玉冰的內衫,很快從裡面掏出一個錦袋,小巧精緻,此刻卻往下滴着鮮血。
“這是你那天從我房裡偷走的,目的不就是爲了今天這一局?”說完這些,古顏夕拍了拍手起身,一邊望着凌薇,一邊向她走去。
“你聽到我跟阿墨的談話,知道了我們接下來的計劃,你把這一切都告訴了你的主子,而他給你的任務就是將我引來這裡,讓我背上殺死孫家大小姐的罪名。
”說着說着,古顏夕停在了凌薇面前,然後伸手,捏住了對方的下巴。
“所以,如果我不來這一趟,誰知道你們還會使出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凌薇被古顏夕鉗制地動彈不得,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沒有想到自己苦心隱瞞的這一切卻全都在她的注視之中。下巴傳來的痛遠遠抵不過此刻內心的掙扎,她緊咬下脣,就聽古顏夕冷冷道:“說,你們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
看着她眸底的陰森,凌薇突然伸手握住了古顏夕的胳膊,她咬着牙正要開口的時候,就聽一道腳步聲自二人身後響起,接着“啪啪啪”的三聲,似讚賞又似嘲諷,卻將這一方凝滯打散得再無蹤跡。
“她能知道什麼呢,你與其問她,還不如來問我。”
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古顏夕身子猛地一震。她捏着凌薇下巴的手在最初的顫抖過後,終於慢慢放了下來,她的表情很是平靜,眸底的波瀾在這時也逐漸平息下來。脣角溢出一抹嘲笑,她沒有回頭,只淡淡道:“那麼你告訴我,你這樣處心積慮的設局,目的是什麼?”
“猜不到嗎?”就聽那個人反問道,像是很有趣般。
“我應該猜到嗎?”古顏夕反問道。
“當然了,因爲答案很簡單。”來人輕笑道,“我想讓你死。”
笑容僵住,古顏夕終於轉過身。目光所及的終點是一個錦衣玉袍的男子,在半塊銀色面具的遮擋下,他眉目清冷,表情淺淡。或許是擔心夜晚風寒,他的身上批了一件黛色的披風,而手中抱着的,則是古顏夕見過無數次的暖爐。
是段洛凡……不,是肖洛凡。
肖洛凡見古顏夕表現平平並沒有太過驚訝,他原本清淡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挫敗:“我以爲,你看到我會很驚訝。”
“相比看到你,我覺得我更應該驚訝的是你的演技。”古顏夕此刻已經平復了心情,看着肖洛凡道,“我一直以爲你是真的失憶了。”
“那麼你希望我失憶嗎?”肖洛凡卻是避而不答,笑着反問道。
然而問完後並沒有等古顏夕回答,他便自己答道:“你當然希望我失憶,這樣就不用再面對我,面對過往。你可以大大方方跟我做個了結。然後跟着你的男人遠走高飛,再也不見我。阿顏,我說的對嗎?”
昔日的摯友,今日的敵人,古顏夕突然有些想笑,她不知道該說自己太蠢還是對方太狡猾,明明無數次都曾見到過他的真面目,她卻統統選擇了視而不見。
他也是出身特工的人啊,逢場作戲對他來說,豈不是跟家常便飯一樣簡單?她因爲太過安穩的生活而忘記了這點,可對方呢,不僅沒忘,還將這個技能貫徹的淋漓盡致。
想到這兒,古顏夕心中升起一股挫敗的感覺。她低斂眉眼搖了搖頭,笑道:“一直都是你,對嗎?”
“對,一直都是我。”看着古顏夕面上嘲諷的笑容,肖洛凡眸底陰森大放。
“是我讓齊瀾雲拿了信物去找你,可那個蠢貨竟然失敗了。”
“也是我安排凌薇在你身邊誘導你,可沒想到足足讓我等了快一年纔等到你們。”
“你跟應墨隱被挑撥被設計,都是我在齊宣出了幾分力的,包括你能入宮你能成爲醫士能站在宣帝身邊,這一切都是我爲你精心準備的大禮。”肖洛凡說着,神色越發癲狂。
“我知道你們一直都懷疑事情跟景家有關,景清藍的確出了力,也曾對孫家伸出過橄欖枝想要給你下套,由此來對付二皇子跟紀家。
可是阿顏啊,你看到的都是表象,我若是不能搞得這三家大亂,如何能挖下陷阱,將你一步步逼到這裡呢?”
古顏夕看着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內心的震撼遠遠超出難過。這個記憶中溫暖無害的男子在這一刻化身修羅,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針一樣將她刺得體無完膚,而她除了站在這裡聽着,卻是什麼都做不到。
這是一個天羅地網啊,這纔是他想要看到的最終結果。
齊瀾雲已經沒有機會,孫家失了一子一女自當也不會善罷甘休。而她被衆人當做是齊瀾楠身邊的人,若是罪名落在她的頭上,她要死,齊瀾楠跟紀家同樣脫不了關係。由此一來,孫家跟紀家都沒有回天之力,而景家又是肖洛凡的盟友,最後的結果便是他一個人,獨攬大權。
好深的心機,好狠的手段。
後撤開右腿,古顏夕慢慢擺出架勢。看着面前的肖洛凡眉峰微揚,有些意外的神情,她面無表情道:“好,既然話已經說開,那我們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東西拿來,就此兩清。”
隨着肖洛凡話音落下,無數腳步聲自周圍傳來,很快就見宮中侍衛將這不大的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而領頭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剛纔他們提到的景清藍。此刻他依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卻在看到古顏夕的時候,眸底添了幾分異色。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威脅,古顏夕卻不爲所動。她周身殺氣在這一刻噴涌而出,陰冷襲人,僅憑一人之力就壓下了衆人之氣。
“肖洛凡,你也太小看我,你覺得我會把這些人放在眼裡?”
肖洛凡聞言亦是無動於衷,他笑了笑,淡淡道:“阿顏我說過了,你把我想得也太沒用了。”
說着,他長臂一揮,高昂的聲音也在此處飛揚而出。
“應候王妃古顏夕,不請自來齊宣,喬裝入宮,禍亂朝政!上瞞陛下,下殺國人,其罪當誅,來人啊,把她押下去!”
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古顏夕瞳孔猛地收縮,尚未來得及做出迴應,周圍的侍衛早已一擁而上。她哪裡會給這羣人機會,旋身飛起,拔出靴中短刀就這樣對了上去。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肖洛凡帶來的這批人並不像是普通侍衛,他們攻擊有序前後夾擊,不一會兒就將她搞得大汗淋漓,難以招架。
“阿顏,我勸你還是乖乖收手跟我回去,不然結果一定會比你預想的還要難看。”
“你閉嘴!”不願再聽這人多說一句,古顏夕掌風一震,向着肖洛凡所在的位置一揮。
肖洛凡身形一動避了開來,冰涼的眸底更添陰森。
“你打不過這些人的,他們不是齊宣皇宮的侍衛,而是應帝千里迢迢派人送來的,白家的私兵。”
古顏夕動作一滯,幾乎難以繼續思考下去。
而這時,就聽肖洛凡再度一笑,道:“你大可繼續下去,就算你真的能衝出重圍,也逃不出這珉合城一步。我不妨告訴你,眼下應墨隱也在被另一羣人圍攻,而很快宣帝就會派人前去支援。範御熙他們遠在千里之外,而齊瀾楠也被扣在宮中無法自由行動,所以即便他應墨隱插了翅膀,這次也逃不出去!”
“卑鄙!”古顏夕一刀砍掉一個私兵的腦袋,狠狠道。
“對,我是卑鄙,所以面對這樣一個卑鄙的人,你最好還是乖乖聽話。只要你肯聽話,我高興之餘或許可以晚點讓援軍過去,這樣應墨隱可能還有一線生機呢?”
聽到“一線生機”四個字,古顏夕的動作戛然而止。飛旋的身影瞬時停了下來,高揚的手臂漸漸低落。手中短刀沾着的不知是她的血還是別人的血,一滴一滴灑在地面,開出妖冶又炫目的花。
似乎很不願意看到古顏夕因爲這句話而停下,肖洛凡臉上一沉:“你真的就這麼在乎他?”
古顏夕望着他,良久,道:“我在乎他,可是我不信你。”
“那你爲何要停下?!”
“因爲……我賭不起。”老老實實說着,古顏夕扔掉手中的刀子,任由侍衛們的長劍架上自己的脖頸,“萬一你真的一時高興可以給他一線生機呢,所以就算我不信你,也不想錯失這個機會。”
肖洛凡爲古顏夕的話所震住,他望着她,抱着暖爐的手漸漸緊握泛出骨節。而這時就見景清藍身形一動站在了古顏夕身邊,他一手刀砍在了她的脖頸上,看着她漸漸軟下去的身子,他擡眸看着肖洛凡。
“你亂了。”
“不用你管!”猛地扔掉暖爐飛身過去,肖洛凡一把將古顏夕攔住,惡狠狠地衝景清藍道,“你若下次還敢碰她,我絕不放過你!”
說完,肖洛凡將古顏夕攔腰抱起,像是忘了剛纔吩咐那些私兵的話一樣,就這樣帶着她離開了藥房。
隨着他的離開,那些私兵也很快跟了過去,沒多久這一方田地再度恢復往昔寧靜,而外面,依然是一派繁華。
“他以前,就是這樣嗎?”少頃,景清藍開口問道。
凌薇此刻早已處在崩潰邊緣,她蹲下來抱着頭,一臉痛苦的樣子。景清藍十分厭惡地瞥了她一眼也不等她回答提步就走,哪知剛走到門邊的時候,就聽她在背後嘶啞出聲。
“他其實……一直都是這樣。”
可惜的是,古顏夕沒能發現罷了。
因爲肖洛凡已經將古顏夕的真實身份上報給了宣帝,加上她“殺害”了孫玉冰一事,宣帝心痛之餘連看都再未看她一眼,便下令將她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這樣的結果正是肖洛凡願意看到的,眼下沒了齊瀾雲跟齊瀾楠,此刻的他儼然成了宣帝最重要的左膀右臂。他不僅下令派人追殺應墨隱,更是命人堵截範御熙等人免得他們出現在此擾亂自己的計劃,而對於古顏夕,他在將她押進天牢後,卻是日日都去,每一次都待到天明。
古顏夕這一昏迷整整過去了兩天才慢慢轉醒。因爲上一次凰圖開啓造成的身體虧空,導致她現在都沒能緩過勁兒來,而之前又在從化城受了百足弓的侵蝕,眼下她完全是靠着毅力才強撐到現在。
睜開眼睛,目光所過之處是陰冷的鐵柵欄。昏黃的燭火將這裡照的猶如鬼屋般叫人陰森,汗水、血水跟腐肉的惡臭瀰漫在空氣中,惹得她有點想吐。
“你醒了?”這時,就聽一道聲音自不遠處響起。
她順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就見一襲鴉色長袍在那角落中若隱若現。
見她沒有吭聲,對方這才起身,慢慢走了過來。
“是你?”古顏夕秀眉一挑,看着肖洛凡俯下身打開牢門,然後鑽了進來。
“是我。”他淡淡出聲,反手將牢門帶上。看着古顏夕坐下原地連看都不看吧自己一眼,他眉峰一擰,一股戾氣自眸中劃過。
“我就這麼不堪入你的眼?”
“有話說話,沒話就請走吧。”古顏夕卻是避而不答。
哪知她剛一說完就見肖洛凡突然撲了過來,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表情頗有些猙獰道:“就算你不肯看也得看,阿顏,只要你一死,日後能看的人也就只有我了!”
哪知肖洛凡聞言卻是突然笑彎了腰,他一邊搖頭,一邊輕咳上前。無視古顏夕眼中漸起的敵意,他突然伸手,將她臉上的面具緩緩撕下。
月色下,如水容顏,一如他心中記掛。
“阿顏啊,你把我想的也太沒用了。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
他說着,淡淡一笑:“我說過,我要讓你死啊……”
這話太叫人意外,古顏夕因爲被喂下了軟骨散渾身無力,只能任由對方捏着自己的下巴,由此跟他對視。看着肖洛凡眼中的瘋狂,看着他那樣陌生的表情,她眉頭慢慢蹙起,心頭莫名升起一絲不安。
“你到底要做什麼?”
“終於肯問我了嗎?”肖洛凡像是有些受寵若驚一樣,他減輕了手上的力量,大掌緩緩摩挲着古顏夕的側臉。
“我要讓你死,只要你一死,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古顏夕什麼應候王妃。到了那時,你就是你,沒有名字沒有身份沒有周忌,而我就能永遠把你留在身邊,不管是誰都搶不走你!”
像是心口被狠狠砸了一拳,古顏夕雙目圓瞪:“肖洛凡,你瘋了嗎!”
“沒錯,我是瘋了!早在你出嫁那一日,我就已經瘋了!”他緊緊按住古顏夕的肩膀搖晃,面目猙獰,“凌薇說你明明是爲了找我而去的,可爲什麼,爲什麼你不一心一意找我,爲什麼你要作踐自己去爬上應墨隱的牀!”
“啪!”
用盡全身力氣擡起胳膊,古顏夕狠狠地甩在了肖洛凡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