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不說暗話,尤其還是跟特別聰明的人。古顏夕在與齊瀾楠達成交易後沒多久,就見阿晴嫂的夫君匆匆忙忙跑了上來,一臉焦急地看着他們,很明顯是出了什麼事。
眼見古顏夕在場他頓時愣住,頗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齊瀾楠急忙告知他是自己人,讓他不要周忌後,對方纔將剛剛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道了出來……有人去宣帝面前舉報了齊瀾楠,說他在這次幫從化籌備藥材的事情上動了手腳,坐地起價將宮中騙了不少銀子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而給從化送去的藥材也多數都是發黴泡爛的添。
這種子虛烏有的事兒偏生讓對方說得有理有據,甚至還拿出了齊瀾楠私人錢莊的銀錢流通當做證據。這下宣帝是不信也不行了,於是先斥責了一個勁兒給齊瀾楠臉上貼金的紀家,接着又派人出宮要他們將這個不孝子給帶回去。
這件事發生的太巧合,針對的角色又太刻意,古顏夕聽完就變了臉,她看向齊瀾楠,就見平日裡頂着娃娃臉笑呵呵的人,此刻也滿面陰雲。
“是他。”少頃,齊瀾楠皺眉道,“是段洛凡。屋”
在這一次的疫病中,的確因爲有齊瀾楠做後盾,古顏夕他們在前線才少了許多周慮。由於紀家的舉薦,最後受益的一定只有齊瀾楠。
縱觀眼下齊宣國的局面,齊瀾雲跟孫家已經被打落雲端再難翻身,目前集聚了所有人目光的只有齊瀾楠這個二皇子。紀家身爲二皇子表面上的護盾,最近又成了宣帝的心腹,如此一來再加上這次疫病的功勞,齊瀾楠坐擁太子之位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到時候一旦局面已定,有人再想要動手就會變得很困難。
而這裡面還有一個小插曲,那就是待到宣帝百年以後輪到齊瀾楠即位,憑着他與應墨隱的關係,肯定不會再因之前戰爭的事而與應炎煦有什麼聯繫,到時真正受寵的不會是紀家不會是段洛凡更不會是景家,而是應墨隱,以及他背後應候王府的萬千能人。
或許就是考慮到長遠的這一點,纔會有人迫不及待地選擇在這時候給齊瀾楠潑上髒水。
至於爲什麼會是段洛凡……古顏夕想其實答案早在那一次她偷聽對方跟趙潤清的談話時就能看出來了。
他想要的東西,一直都很明確。
齊瀾楠沒時間再耽擱下去,他知道這次的黑鍋是怎麼都得背下,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吩咐阿晴嫂他們照周好古顏夕後,這才急忙回宮。
古顏夕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不由慢慢陷入沉思,身在帝王家的人果然各個都逃不開如此命運,即便很多事你不想去做,也會有人推着你。如他,如應墨隱,不都是被一羣瘋子逼着才走上了這麼一條沒有後路的路嗎?
“阿晴嫂,最近城裡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阿晴嫂收回對齊瀾楠擔憂的目光,她偏着腦袋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有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王妃口中的大事。”
“什麼?”
“不知什麼原因,鬧市區那家最大的藥房關門了,就是一夜間的事兒。”阿晴嫂說道。
心中一緊,古顏夕秀眉慢慢蹙起。這個所謂最大的藥房必是白暮璇名下的那一個,只是沒想到短短半個月的功夫,她竟然再一次憑空消失了。或許是因爲知道齊瀾雲跟趙潤清都不可能再給她任何好處,所以才走的如此乾脆?
可既然這樣,他們當初勾搭在一起的協議又是什麼?
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些東西,古顏夕思前想後都不得解,最後只能告訴了阿晴嫂白暮璇的大概長相,讓她得空幫自己查查這人的下落。
對白暮璇她是有些懼意的,這個不知道想要做什麼的女人簡直太過危險,她絕對不能任由她超出自己的掌控範圍。更何況眼下古流軒也到了齊宣境內,若是讓這兩人碰上,誰知道還會發生些什麼事?
古顏夕說了太久的話又動了太久的腦筋眼下終於有些累了,跟阿晴嫂說了一聲後她便回了房間休息,這一覺醒來,竟然已經到了晚上。
阿晴嫂趁着她睡着的時候已經將晚飯熱好了放在桌上,古顏夕隨便吃了幾口就沒了心思,也沒有點蠟燭,就這樣趴在窗口望着外面發呆。
此刻的珉合城內依舊一片燈火通明,對酷愛夜生活的他們來說,這纔是一天剛剛開始的時候。喧囂的,熱鬧的,激烈的,無數聲音一股腦地傳了過來,古顏夕卻不爲所動,一雙眸子一直望着皇城的方向,直到一個黑影“嗖”一下從不遠處閃過,驚得古顏
夕終於回了神。
秀眉高高挑起,她慢慢站起了身子。
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個黑影在夜色中穿梭,很快就與黑夜融爲了一體。而最後對方落腳的地方正是那早已空無一人的藥房,古顏夕抿嘴一笑,清透的眸底瞬時被攪得深邃,一抹異色自眼中劃過,很快一切又都歸於平靜之中。
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古顏夕紮緊了寬大的袖袍,步子輕點翻身上了房頂。陰森瞳眸在四下打量一番後,她整個人如離弦的箭一般,飛速衝出,目的地直指藥房。
不過須臾間古顏夕已經再度落地,此時的她正站在藥房後院,四下一片寂靜。這才發現面前的景象頗有些白府後院的意思,看來白暮璇還真是處心積慮,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仍舊想要維持自己身爲一個白家小姐的尊嚴,想用這些莫須有的空物來證明自己出身名門。
古顏夕鄙夷一笑,心下卻警惕了起來。
這樣的環境總是給她一種壓抑的感覺,古顏夕小心翼翼在周圍摸索,從後院一步步走進臥房的位置。依舊是類似於白家的模樣,那一排排屋子就像是地獄之門一樣,在衝着古顏夕不斷招手。
莫名覺得有些不安,陰森的環境搭配着高懸的月亮,時陰時暗的場景總叫古顏夕越發警惕起來,她深吸口氣屏息凝神,就這樣一間屋子,一間屋子探了過去。
帶着鐵鏽氣息的血腥味越發濃重,古顏夕覺得就算自己站在原地不呼吸不動,那種粘膩的感覺還是會很快壓過來。原本該喧囂熱鬧的夜晚這一刻卻靜的叫人腳底生出一股寒意,事出反常必有妖,古顏夕覺得,那最後一間房子裡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這時候應該轉頭就走,可古顏夕卻偏着腦袋盯着那木門看了半晌,最後竟是邁出了步子,靠了過去。
一步,兩步,三步……
不過五步的距離,她已經走到了門邊,看着那隱約透出潮氣的木門,她緩緩伸出手,貼了上去。
“吱嘎”一聲,這一方寧靜被就此打破,隨着月光流進,稱着夜風清徐,撲面而來的是幾乎快要讓人窒息的陣陣惡臭。古顏夕眉頭緊鎖順着亮光看進去,狹小的屋子裡到處都是血跡,屋頂、牆壁、牀鋪、桌面,最後是那幾乎被染成了血色的地板。
就見一個人正躺在地上,滿身刀口,皮肉外翻,惡臭跟腥氣陣陣飄散,令人作嘔。
然而古顏夕卻無動於衷,只擡步走進屋裡,緩緩俯下了身子。不知該怎麼形容面前這一具屍體,那些明顯是爲了泄私憤而報復刀口看得她觸目驚心,但很快,古顏夕的眸色就在這觀察過程中越發暗淡。最後她將目光移到屍體的臉上,少頃,卻是笑了。
孫玉冰,一個在她意料之外的人。
很難想象一個本身被禁足在家中的人爲何會出現在這兒,而且還是以如此形象。古顏夕微微嘆了口氣慢慢站起身來,這時就聽背後傳來一道腳步聲,很輕且帶着猶豫,而且沒一會兒就停了下來。
古顏夕沒有回頭,她只靜靜站在那兒望着屋內狼藉的慘狀,最後淡淡道:“你跟她並沒有仇怨,能下此狠手,當真是讓我意外。
”
即便隔得很遠,古顏夕還是察覺到對方全身的氣場在那一刻變得凝滯,她脣角微揚並不在意,只頓了頓,才又道:“很驚訝嗎,我想說在我發現的時候,也很驚訝。”
這樣說完以後,兩個人誰都沒有吭聲,直到對方按捺不住,嘶啞着嗓子道了句:“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古顏夕擡起頭望着被血濺滿的屋頂,嘆出一口氣:“我也忘了,很久之前吧。”
“那你爲什麼沒有說出來,爲什麼不拆穿我?”
聽着這樣一個問題,古顏夕臉上的淡笑終於散去。她慢慢轉身,將自己整個人都暴露在了月色下。目光所及之處的終點正站着一個黑衣人,是個女子,是她萬分熟悉的人。
“因爲我一直在等你自己告訴我。凌薇,我沒想到我們最後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
如遭雷擊般,聽了這話的凌薇愣在了那兒,她怔怔望着古顏夕,最後竟然全身抑制不住的開始發抖。古顏夕見她這樣只面無表情地看着,在卸下了往日情分後,她對她,只剩失望。
“你……你爲什麼……”
“爲什麼可以忍這麼久?”古顏夕接過話,淡淡道,“因爲我以爲我們是朋友
。但很可惜,這只是我單方面認爲的。”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吧,其實,就算你隱藏的再好卻也忽視了一點。你我從小一起長大,我把你當做很重要的人,你有什麼異樣我難道會發現不了嗎?”
“當初在來齊宣這個問題上你反反覆覆,你會在我想要來的時候阻止我,又會在我不想來的時候勸我。那個時候你自己也是掙扎的,你不知道該不該聽從你主子的意思將我帶來齊宣。”
“我以爲你還是有良心的,所以我給了你時間,給了你機會,可最後呢,你還是把我帶了過來。”
凌薇望着古顏夕,原本清透的眸光此刻早已變成了驚濤駭浪,她緊咬下脣不知該如何面對,到最後只能倉皇移開視線道:“難道……難道你僅憑這一點就……”
“你還想知道更多?好,那我就一件件都告訴你。”古顏夕嘲諷一笑。
“當日在詠化,若不是我情急之中拿出了範家的牌子,恐怕表哥跟阿墨他們到現在都不一定能找到我。可怪就怪在連他們都找不到的地方,趙潤清竟然一開始就等在那兒,我原本以爲這是巧合,可是凌薇,這世上太多的巧合都是精心安排過的。”
“還記得那一日我讓你將趙潤清丟去宮門口的事嗎,我不知道你到底把人送去了哪兒,我只知道從那天開始,你的身上就帶了趙潤清那兒纔有的一種味道。”
看着凌薇越發慌亂的樣子,古顏夕的眼光更冷:“沒錯,是我特意在他身上下了藥,目的就是爲了試探你。”
“再後來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呢,對了,咱們剛到珉合城的那天,之所以那麼巧遇上了段洛凡,也是因爲你提前透露過咱們的行蹤給你主子吧?”
“凌薇啊凌薇,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裡,我一直在等你開口等你跟我認錯,可結果呢,我等到的就是這個。”
看着古顏夕手指着的屍體,隨着她最後一語,凌薇整個人早已泣不成聲。她十分痛苦地捂住嘴不想發出太大的聲音,她渾身顫抖看着古顏夕卻不知該說什麼。就這樣過了很久,兩個人依舊對峙,發麻的雙腿已經逐漸沒了知覺,她擦了擦眼淚,哽咽道:“你既然什麼都知道,今日……又爲何要跟着我過來?”
聞言,古顏夕斂眸,笑了。
“誰知道呢,或許是因爲我也想跟你做個了結吧。”
“那一日流若闖進了我與阿墨的房間,巧的是你正好也在那兒。我記得那天我跟他說了很多重要的事,而沒過幾天段洛凡他們就來了。可能連你自己都不清楚,不管是你在替我收拾屋子時動了的手腳還是之後夜晚出城去通風報信,我統統都看在眼裡。”
“凌薇,這是我最後一次幫你,因爲我知道如果我不來,死的就會是你。”
這一刻,晚風清徐,將瀰漫在周圍的血腥氣終於吹散。酸澀的苦味不知從哪個角落溢出,貼上皮膚,滲進心裡。外面的珉合城,夜生活依舊在繼續,而這一方小小的後院中,卻是滿滿的哀涼跟空寂。
“你……”良久,凌薇艱難開口,“你說……是爲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