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子如枯井，乾涸得無一滴水珠，厲語陌眉目如畫，遠遠看更顯清秀嬌俏，儘管她素顏朝天，身上穿着的也是破舊的衣裳，卻仍然遮蓋不住那絕麗容顏。
厲語陌暗暗一笑，淡靜如蓮。
“你若是有人脅迫你，儘管說出來，朕會爲你做主。”
“無人脅迫我。”話音輕盈落地，厲語陌挺直身板，目不斜視，說完此句後，她不願再多說一句。清冷如月的雙眸中閃過幾許凜冽冰寒。
風猛地吹來，震得窗戶哐當作響，門簾上的風鈴隨着流蘇的伏起，左右搖擺。叮叮咚咚。
北峒帝欲說出口的話卡在了喉嚨裡，他面上滿是猜疑，目光不由掃向門外站着的侍衛，這些話都被那些下人聽去了，他若不做些什麼，這皇帝的面子還往哪裡擱？
想罷，他狠下心，怒斥道，“陌兒，這可是朕的兒子，你爲何要這麼做？朕寵愛你，但不意味着朕放縱你。先前的婢女慘死，偃仙的死，還有你私自出逃，朕何曾指責過你一句？現在你卻恃寵而驕，做出這等不孝之事。不將你貶爲庶民，朕何能平悠悠之口？”
貶爲庶民？這是厲語陌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她做的事情足以斬首街頭，北峒帝卻理所當然的說出貶爲庶民，他對蔣雲裳的偏愛竟到了如此地步？
“皇上，若是陌兒真知錯了，就姑且饒她這一回吧...”何凝煙淡淡道，細長的眸瞳停留在厲語陌的臉上，飽含深意。她忽而衝着厲語陌揮了揮手，“陌兒，先過來一下，母妃有話和你說。”
北峒帝見此，也沒有阻攔。
厲語陌一笑，跪着挪到了何凝煙的身前，長長的睫毛垂下，一副乖巧柔順的樣子。
何凝煙的紅色丹蔻撫上她的秀髮，確認北峒帝聽不見她們的對話之後，才輕聲在她耳邊念道，“厲語陌，謹言少語，在皇上面前少說兩句。你若乖乖聽我的，我保證你絕不會有事，不然...江南守陵之行...”
何凝煙的話還沒有說完，厲語陌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她面色惶恐的退後了幾步，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滑落，“母妃...”
此時，艾草正好燃盡，餘下的香氣再也掩蓋不住那濃濃的血腥氣味，整個房間瞬間被惡臭環繞，置於其中，猶如漫步陰詭腐爛之地。
北峒帝皺了眉頭，捂住鼻子，佯裝沉穩的坐立在一旁，至始至終眉頭都不曾放鬆過。
厲語陌的眼神犀利了起來，她咬緊牙根，一字一句吐出，“母妃，陌兒一向敬重你，你爲何還要苦苦相逼，以性命要挾我...母妃若是這樣，我也不必恪守約定了。”
何凝煙沒想到厲語陌非但沒有聽她的，還當着北峒帝的面大聲反駁她！這個小賤人！
“你胡說些什麼！”
厲語陌像是被她嚇到了一般，渾身顫了顫，微微看了北峒帝一眼，“父皇，這兒血腥味兒也太重了。難道您就沒有看出一點奇怪？沒有一絲的懷疑嗎？”
跪在門邊的玉綃看見厲語陌的暗示，也明白過來，急忙說道，“正宮娘娘說的沒錯，奴婢以前在丞相府的時候，看見過府裡的一個姨娘小產，確實不會有這麼重的味道。”
北峒帝本就是個沒多大主見的君主，聽見她倆的話，心中對何凝煙的疑慮更深了一重。他怒髮衝冠地走上前去，盯緊了何凝煙，一嘆，“陌兒，方纔
朕的話重了點，你不要往心裡去。”
“父皇，若您還不相信，就讓太醫院的太醫前來一驗。”
洢妍默不作聲的將那沾了‘血’的長布拿了出來，捧在手心，北峒帝草草掃視了一眼，只覺得噁心，於是緊忙命一直守在門外的張太醫進來。
張太醫先是蹲下身，將那長布放在鼻下嗅了一嗅，腥味中隱隱有一股不相適應的甜味，他確認無毒後，又點了一點淺嘗，“好甜…”
張太醫一頓，站起身，替何凝煙把完脈後說道，“啓稟皇上，這液體分明是由紅果汁再加點碾碎了的魚腥草摻和而成的。之前臣曾替貴妃娘娘號過脈，確實是喜脈。不過，如果經過長期的中藥調理，也是可以營造出懷有身孕的跡象。此爲，假脈。”
這麼說來，何凝煙早就想實施這個計劃了。一切都在厲語陌的意料之中，她掩蓋住嘴角的笑意，說道，“母妃好聰明，還能想出這樣的方法欺瞞父皇。”
厲語陌說着，緩緩靠近何凝煙，順手將她一直系在腰間的香包拽了下來，說道，“這個不是普通的香包，而是麝香包，普通女子只要不離身的戴上個五天就會流產，而母妃戴着它的時日卻遠超過五天。父皇，我說到這裡，你應當明白了吧？”
厲語陌摸清了北峒帝的性子，儘管當初是她假借他的名義將香包送給了何凝煙，但現在，何凝煙假孕的事被揭發，他的心裡只怕也不會在意此事了。
北峒帝眼裡一寒，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只輕言說了句，“將貴妃打入冷宮吧。”
“皇上...不要...不要...”
說罷，他不再看厲語陌，轉身走出了房間。
何凝煙不知是不是因爲太過絕望，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厲語陌微垂雙眸，對於北峒帝而言，何凝煙遠沒有百里夢之那麼重要。但二十多年的陪伴，又豈是能輕易就抹去的？
“玉綃，我們走吧。回星羅宮。”她從何凝煙身側走過，斜睥一眼，滿目嘲諷。她見那婦人低低哭泣着，臉上全是恨意...眼裡卻沒有絕望。
她腦海裡浮現出冷相的樣子，嘴角一彎，這老匹婦還留有後手，果真不能小看了她。若她倒臺了，厲天寒的太子之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玉綃緊跟在厲語陌的身後，暗鬆了一口氣。
外頭已漆黑一片，天空無星。
回到星羅宮後，厲語陌看見四周的守衛非但沒有減少，還增加了，自己更像是待在囚牢裡任人監視的犯人。不過，這些侍衛並沒有禁止她出入，也沒有拒絕她見其他人。
“正宮娘娘，洢妍姑姑求見。”一個婢女踱步到她身前，輕輕說道。
厲語陌點了點頭，回到房間，坐在了長椅上，有些倦意，她看了眼身後的玉綃，“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玉綃心裡清楚厲語陌許是有話單獨對洢妍說，纔要趕她走，她的心裡雖有些不是滋味，但還是輕聲說了句，“奴婢知道了。”就慢手慢腳的退了出去。
玉綃走後，洢妍四下張望許久，才進了來。
“奴婢參見正宮娘娘。”
“你找我有事？”
洢妍聞言，忽然輕嘆了口氣，“看來您失憶的傳聞是真的。”
厲語陌淺笑，並沒有接下她的話題，轉移了話題，“洢妍，我還得多謝你的多次
相助。慕白宴席送去的箱子，還有貴妃宮的紙條，包括除去何貴妃的這事，都多虧了你。不如賞賜你三擔黃金？”
此話一出，洢妍臉面僵硬了起來，她的神色很不自在，“正宮娘娘，奴婢豈是那種貪財之人？”
“那你家中可有其他親戚，我推舉他們入朝爲官可好？”
“小姐。”洢妍聞言，突然捏緊了雙拳低下頭，改了稱呼，面色漲的發紅。“您這是在躲避奴婢嗎？”
厲語陌順手梳了下發，依然是淺淺笑着，“我爲何要躲避你？你認爲你幫我幾次，就有資格讓我躲避你？”
她確實不太想面對，但不是逃避洢妍，而是冷相，她不想知道關於冷相的任何事。這個丫頭和冷相、何貴妃似乎都有些淵源...
洢妍手一抖，鬆了口，“奴婢不敢。只是奴婢此次前來，是爲確定一些事情。您是否還記得丞相府的白嬤嬤？”
“白嬤嬤？她不是洢水閣的掌事麼？”
“您…真的忘了？奴婢小時是孤兒，是被白嬤嬤接進丞相府撫養長大的。十六歲那年方跟隨白嬤嬤入了宮，成了洢水閣的人。”
厲語陌輕挑了下眉，“然後呢？”
洢妍聽後，雙眼如鼓，一直緊捏的的手突然鬆開了，“你不是小姐？小姐就算是失憶了也不會如此無動於衷。性子也不可能這般的冷淡。”
洢妍的眼睛很亮，很尖銳，似含着細針。一不留意，那針就會飛射出來，殺人於無形，毀人於無蹤。
“是與不是，與你何干？我若說你家小姐早已香消玉損，而我...卻是蒼穹之外的一縷孤魂，偶然之間進入了你家小姐的軀殼，你可信？”厲語陌不看她，細細撫摸打量着自己的素衣，淡然之色形於面上。洢妍是她來這個世界，唯一當面質疑她身份的人，而且她的語氣十分篤定，那雙眸亮得像看穿了一切。
洢妍驟然擡起頭，眼裡水霧撲閃迷離，“如此甚好…若是真的小姐還在的話，許會接受不了打擊…尤其是來自於夫人的打擊。而依小姐的性子，必定無法忍受，又會做出一番大事來。早一點香消玉損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厲語陌這會子還真想高呼‘奇女子’。洢妍說這話時，表情沒有一點的變化，甚至比她還要淡定。再說正常人會相信這種類似於神話故事般的情節麼？
“洢妍，你相信我說的嗎？”
“爲何不信？有何不可信？你若想騙我，何必要說這種話來，直接攆我出去不就好了。我自幼喪母，父親也被歹徒亂杖打死，能借你之手報仇，已是我畢生之幸了。”
厲語陌的手停在了衣袖上。
洢妍扭過頭去，將眼裡的淚水全部嚥了回去，苦聲說道，“你將前去皇陵，容我與你多說幾句吧。我知道你已找到了神玉草圖，好好參謀下或許還真能發現神玉所在的位置。但是，當初雲裳公主畫這草圖並不是爲了讓人找到它之後稱霸天下，她是爲了毀掉紫玉，避免殺戮！她爲這還設下了重重機關，現下除了慕白手中的那塊神玉，其它兩塊並不是那麼好找。”
爲何一個小小的婢女會知道這些東西？只怕北峒帝都不知道吧。厲語陌隱隱猜到了一些，脣抿成一條細線，厲厲寒光投向洢妍，“白嬤嬤究竟是何身份？”
“十八年前雲裳公主的貼身婢女，名曰勿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