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衿一聽，面色愈發沉重，他輕輕揮手，命令其餘人先出去，獨留下嚴梓熒一人。
淡淡檀香瀰漫室內，風捲細碎的落花沿窗臺飄落進來，更顯幽靜。嚴梓熒對着面無表情的薛子衿，瑟瑟發抖，心中越發恐懼。
“放心，我會保你的性命。但是事情的前因後果你要如實說出。”
“真的？奴婢真的可以不用死嗎？”
薛子衿點了下頭。
嚴梓熒垂眸，顫着說道，“那是一月前的事情了。那一天剛好是到打掃棺木房的日子，但是奴婢看見棺木房的門大開着，裡面卻一個人也沒有。大門附近的地上留着一條長長的烏黑泥土印記。奴婢進去棺木房後，發現…發現先帝的屍骨不見了，奴婢起初以爲是那個打掃棺木房的女子盜走了先帝的屍骨，於是便順着那條泥土印記追到了皇陵外面。”
薛子衿大驚，先帝屍骨不見這一罪何止會誅九族這麼簡單？這可是滔天的大罪！一傳到皇帝的耳朵裡，所有守陵女都會被滿門抄斬，屍身懸掛街頭，死後也不得安寧。
“然後呢？”
“奴婢在遠處的山崖邊…看見了先帝的屍骨，屍身完好無損。只是，嚴姑姑…死了。她的屍身就在先帝屍骨旁邊，脖子上有着好大的一個口子，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咬了，死的樣子樣慘不忍睹。這幾日奴婢老是做噩夢，夢見嚴姑姑來找奴婢，她好像想訴說什麼冤屈。”
嚴梓熒低聲痛哭起來，哽咽道，“接着皇陵裡也出事了，屏翠姐失蹤了。正宮娘娘也墜崖死了。最後晞月把玉綃帶走，然後就剩下我們，大家都很害怕。恰逢這幾日是朝廷裡派人下來巡查的日子，誰都怕這些事情被朝廷發現，於是只得…”
正宮娘娘…墜崖死了？！
“你說正宮娘娘死了？怎麼可能。我不相信！”
嚴梓熒被薛子衿嚇了一跳，她渾身一震，低聲念着，“有人看到她從葬花崖上掉了下去。那個崖幾乎是沒有活口的。大家都說她已經死了。”
這句話鑽入了他的耳朵裡，盤旋不散，直直戳如心中，他再聽不進其他話語，胸口如墜大石。死了…死了…陌兒死了…
他就不該讓她來這裡，她可是他願意拼儘性命去保護的人…可是她死了…
他真無用！
而後的事，就連薛子衿自己也記不清了。他茫然地轉身，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然後走出了皇陵。騎上了馬。
“葬花崖在何處？”薛子衿漠然，臉色陰沉，一籠烏雲鎖在眉間。
嚴梓熒倚在門邊，淚眼朦朧，“就在前方樹林的盡頭，奴婢知道大人您一定很難過。奴婢也一樣，嚴姑姑對奴婢來說…就像是…像是孃親一般的人，可是她卻這般慘死，奴婢痛恨自己沒有能力救她。”
薛子衿晃過神來，捏緊了馬鞭，“那你要想好了。如果你想活下去，本將軍會將這裡的事情隱瞞下來。但是，這也意味着永遠無法查明嚴歌真正的死因。”
嚴梓熒苦笑，“奴婢…知道。”
薛子衿別了嚴梓熒後，騎着馬進了樹林，一路荊棘橫生，他的衣袖被撕開，皮膚被樹枝劃破，臉上滲出血來。可他至始至終都沒有表情，眼神呆滯，愣愣的望向遠方。
不久，他來到了葬花崖邊。
崖邊站着一個女子，背對着他，長長秀髮飛舞，
隨着清風，伴着琴音。如同蝴蝶一般輕盈美麗。
薛子衿喃喃出聲，“陌兒…”
女子輕笑，側眸，萬種風情，嫵媚動人。
“就這麼想她嗎？”
薛子衿一怔，這才發現自己看錯了人，別過眼去，“打擾姑娘了。”
“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我叫清河，是緋霜宮的婢女，上次宮宴會我們在皇宮裡見過的。”
“是麼？幸會。時間也不早了，我還得趕回皇宮向皇上回話，告辭了。”
清河嘴角微挑，眼裡閃過一絲陰詭，“你就這樣回去？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也不用急着去送死吧。你如果想保住皇陵裡女子的性命，必然要對皇帝撒謊。可是，厲語陌已死這件事情，你如何能瞞得下去？和親的‘公主’都死了，皇帝本就對你多有不滿，定會遷怒於你。”
“那又如何？”薛子衿迎上她的眸子，反問。他不知道她是從哪裡知道的消息，他也無心過問。
“我可以救你。但是有條件。”
“多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薛子衿揮起馬鞭，正欲駕馬。
清河一怒，戾氣散開，“如果我說，厲語陌還沒有死呢？”
薛子衿動作一滯，手止不住地顫抖，他明知這個女人的話不可信，但還是如同中了蠱一般回頭，他的聲音帶上了一些低啞，“她…在哪裡？”
“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告訴你。”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
清河笑了起來，“你有這樣的懷疑也不奇怪，畢竟我是緋霜宮裡的人。如果厲語陌在你心裡就值這點分量，那你就儘管懷疑好了。我可保不準她下一秒是不是真的死了。”
薛子衿平日待人溫和，又文武雙全。此時竟然會拿一個女子沒辦法。他突然想起了北峒帝以及夾在麟江和姒花兩大國間的北峒國。心中疼痛。
“我…答應你。”
清河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真好。我希望皇上可以取消太子殿下的禁足，並且恢復他的兵權。這點事，你應該做的到吧？”
薛子衿聞言，不由一驚。
半個時辰後，葬花崖底
“擺在這裡就行了麼？”
“嗯，辛苦你了。”柳沐歌輕笑着說道，厲語陌這時正在幫他曬着熬好的草藥。
“沒想到草藥居然有這麼多的學問，就連曬都那麼麻煩。”
“也是…”柳沐歌眼裡突然一陣低落，自上次那件事來，都半個月了。在這半個月裡，她什麼也沒有說，好像已經習慣了崖底的生活，還不時幫他處理些草藥。
“厲姑娘，草藥也已經曬好了。我也是時候要回到城裡去了。你…。”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這一月來，多謝你的照顧了。”
柳沐歌正欲作答，突然有一道腳步聲傳來，他有所察覺，眼神凌厲，袖口的暗器已握至手心。
嬌柔的女聲想起，“請問，厲語陌在嗎？”
厲語陌聽見這熟悉的聲音，眉目間有些不悅，她轉過身，果不其然，看見了站在她面前的清河。
柳沐歌淺看清河一眼，將暗器收回去了，似乎並不想插手這件事情，默默的整理起草藥來。
清河臉微紅，低着頭對柳沐歌說道，“我可以…單
獨和厲小姐說說話嗎？”
“請便。”
清河柔和一笑，俯身謝過，親暱的挽住厲語陌的手，拉着她來到後屋。厲語陌只覺得手臂被拽得有些疼，眼前女子身上的冰寒也傳到了她的身上。她猛地甩開了清河。
“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我在逡風窯裡有一個熟人，是他帶從密道里鑽進來的。”
厲語陌咳了一聲，並沒有直接問她的來意，而是岔開了話題，“那…慕白他怎麼樣了？”
“宮主都快急死了。一月來，沒有人下得了這崖，宮主他便命人挖起了地道。幾百餘人日夜兼程地挖，估計很快就可以通到崖底了。”清河表情依舊是那般淡然，聲音嬌婉，靜美可人。
“清河，你是不是很久沒有沐浴了？怎麼身上一陣死人的泥土味兒？”
清河被厲語陌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連連後退，“正宮娘娘…你在說些什麼啊？女兒家哪有不沐浴的？”
厲語陌步步緊逼，忽然一把拽下了她系在腰間的絲巾。
“上面這些閃閃發光的粉是死人骨頭上纔有的磷粉吧？看來你還有去墓地遊玩的興趣？”
“沒有的事，你別瞎猜。”清河左右掙扎着想要取回絲巾。
“到了這個份上，你還不想承認嗎？運用墳地裡烏黑的泥土和死人的屍首取以腐物，再運用腐毒控制已死之人進行屍變從而攻擊他人。我早就懷疑了，偃仙公主的死很是蹊蹺，還記得那天的宴會你正好在場。還有，皇陵裡的那幾個守陵的女子也是被你所害的吧？”
死去的屏翠最後所畫的女子便是清河。畫紙雖毀，但那張臉卻深深刻在了她的腦海裡。
清河一愣，沒想到厲語陌一開始便會說這些，一時有點招架不住。“正宮娘娘爲什麼這麼肯定？若是冤枉了好人豈不是得不償失？”
“清河，你認爲你還跟好人扯得上邊？你是七月七日出生，屬性極陰的女子吧？我早在私下問過慕如顏了。也暗中探查過你的底細。慕白信你，可我未必。”
清河聽言，面色一變，鼻子有些微紅。她突然蹲下身小聲哭了起來，“對不起，我不想的。但是如果我不這樣做，他永遠也注意不到我。如果沒有你和慕如顏，他的心就是我的了。我其實並不想害你，對不起。我只是太愛宮主了。”
厲語陌對此厭惡萬分，“算了，你走吧。畢竟你是緋霜宮的人，慕白不在我不好處置你。但若下一次你再敢加害於我，我一定不放過你。”
“謝謝，你真是個大好人…但是…好人可不一定有好的結局哦。”
“你…”
清河臉上那一星點的淚珠很快不見了蹤影，她突然昂起頭，大笑數聲，“你還是老樣子，認定了的事情就不會改變。哪怕你是錯的。”
“什麼意思？”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襲來。這語氣，這表情，以及彎腰的動作都萬分熟悉，厲語陌莫名心慌起來，她想逃走，可是身後便是矮屋，四周皆爲高山。無處可逃…
“還不懂嗎？我本來不想捅破這簍子的，可惜你早一步發覺了。我也不得不說了，厲語陌，我的…姐姐。我在二十一世紀…最痛恨的姐姐。”
她臉上的柔軟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燒的仇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