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語陌心中難受,幽幽一嘆,“我該將玉綃帶來,讓你們相認,不然怕沒有機會了。”
絲帳裡傳出楚心漪的輕笑聲,無奈又悲涼,“不了。有我這樣的姐姐是很不幸的。以後玉綃就拜託你了,請幫我照顧好她。我的結局,從我入宮那刻便註定了的。我現在很開心。昨日他那麼焦急地跑過來,第一次爲我畫了眉…”
楚心漪輕咳了一聲。
房門再次打開,一個小太監向裡頭張望着,厲語陌心知許是一炷香的時間到了。
“你保重,我先走了。”
“好。還有…昨日你和皇上成婚,我沒有赴約…真是抱歉。那首歌,你若想聽。我會在離去的時候唱,也祝願你和…皇上能夠…白頭到老。”
最後的‘早生貴子’她實在說不出口,咿呀了一聲,眼淚奪眶而出。
厲語陌笑了一下,“不必勉強自己。”她轉身跨出房門,聽見了楚心漪的哭聲,幽幽轉轉,讓她隱約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太后…太后。她…”
“什麼?”厲語陌本要回頭問楚心漪想說什麼,但是身旁的小太監可不給她多一點的時間,急急把門給關上了。
“皇上有要事要處理,命奴才隨您回擒歸樓。”
“且慢。”
醜姑不知從哪兒走了出來,她醜陋的臉上滿是憔悴,走至跟前,討好似的笑了笑。緩緩說道,“我有幾句話想跟皇后…哦不,是皓德公主說。”
“這裡可是貴妃寢宮,沒有皇上的准許,任何人不得進入。你卻如此招搖!”
“這…這是上皇的腰牌,你就行個方便吧。”醜姑說着,從袖中拿出一個明黃色的腰牌,在他眼前微微一晃,轉而又塞到衣袖裡了。
小太監一怔,皇上對太上皇頗爲尊重,饒是他的奴婢,平日也禮待三分。如今憑着這塊腰牌,他還哪敢阻攔。想罷,顫巍巍地退到了一邊。
醜姑見他一走,眼中溢了些淚水,她急忙上前,將厲語陌的手緊緊握住。
“你是一國公主,在這兒倒是委屈你了。”
厲語陌很不習慣醜姑莫名的親近。她動了下身子,無聲地把手又縮了回來。
“我很好。倒是太上皇如今可好?”
此話一出,醜姑的眼淚如珍珠般掉落,她顫着老手擦去眼角的淚水。“太上皇…傷重,恐時日無多。他心裡最放不下的便是你啊。”
厲語陌一驚,只聽聞太上皇出宮時仍安好,此時卻怎會傷重?
“是何人所爲?”
“我不知道。上皇是在出宮路上受襲的,聽侍衛說是一個女子…隨行的侍衛無一能與她爲敵。”
是如汐麼?她心中一顫,若如汐是菡蕁,那她可是婉妃的女兒,也就是太上皇的女兒。她應該不會痛恨姒花國到如此地步,而做出殺父的舉動吧?
厲語陌忽而轉了話題,問道,“你在宮中多年,不知可知道當初被迫離宮的婉妃?”
醜姑臉色一變,轉過頭去,“過了這麼多年,這事當初鬧得沸沸揚揚,如今竟還有人記着。”她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婉妃,姒花國第一才女,心性高傲,與雲貴妃關係親厚,但是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損。命運作祟,實在福薄啊。”
她說着,在厲語陌耳邊低喃了一句,眼見一旁的小太監已等得不耐煩,她笑笑,輕輕推開了厲語陌。
“今日你也累了。我也不煩着你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醜姑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漸漸散去,眼下是厚厚的淤青。
“既然傷重,爲何不把太上皇接回宮療養?”
醜姑嘴脣微微一蠕,低聲說道,“實不相瞞,太上皇受傷這事,皇上還不知道。”
她一頓,淚眼婆娑地看了眼厲語陌,“皇上是個好人。只是很可憐。”
厲語陌愕然,睜大雙眼看着醜姑有些歪擺着身子離去,沉重的軀體彷彿隨時要倒下一般。她心中莫名一痛,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在心間蔓延。
厲語陌被幾個太監送回了擒歸樓,門邊的守衛多了三重。她覺得有些好笑,這皇宮這麼大,上官煜彥還怕她長了翅膀飛出去不成?
進門後,入目倒是一片整潔,東西也都恢復了原狀。
只是廳內空無一人。
“小姐!”洢妍方從後院走出來,看到她時,猛然一驚。“皇上可有爲難你?”
“你已經知道了?”
“嗯。”
她有些無力地扶着椅子坐了下來。“我沒事。他們呢?”
“玉綃擔心您出事,急哭了。魅正在安慰她。沒想到他們兩個人還挺合得來。”洢妍說着,神色竟一時有些失態,不知不覺間透出一股怒氣。“魅這個人倒真不可信,我想不通小姐您爲何要留他下來。”
厲語陌輕哼了一聲,“洢妍,你倒是該問問自己,爲什麼一碰到魅的事情就會如此失態?平時的你可是以從容素稱的。再說,魅武功不差,留他下來,總會有好處的。”她說着,眸中有些異色,“洢妍,有件事,我想讓你幫我完成。”
洢妍聞言,表情立馬嚴肅起來,柳眉微蹙,神色緊然。
“你幫我去找那日想殺我的那個叫如汐的女子,我有急事要見她。不需要跟她動手,只要想辦法將她帶到這裡來就行了。”
“這…”
厲語陌一笑,“確實有些難爲你。她武功高強,性格也不像是好商談的人,難免不會傷你。如果實在不行,我倒是還有一計…”
“不。既然這是您的要求,洢妍一定會做到。”
厲語陌深深看着她閃爍着堅定的瞳眸,一笑,“過幾日,我還想你回北峒國一趟呢。許久未聞風聲,也不知現在狀況如何了。清河也未有動靜,實在讓人生疑。但可惜現在守衛加嚴,倒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末了,她玩轉着手中的玉杯,眼神飄忽不定。蕭月明的事,楚心漪沒有說出口,但不代表她發現不了。
“這幾日,我倒是要把整個擒歸樓都翻一遍,看我娘當初還留下什麼蛛絲馬跡。這一步棋得慎重考慮。”
一月後
在刻着‘歸寧宮’的新牌匾的簡陋的宮殿裡,原本簡陋、髒亂的樓閣,如今都粉飾一新。金玉堂皇,古色古香,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薰香味兒。
兩個婢女小心翼翼地將歸寧宮的門打開,她們低聲私語,神色緊張,緩慢踱步地走到角落裡的一張牀邊,將手裡的盤子放在了矮桌上,然後將絲帳盡數取下。
絲帳裡面半坐着一個被粗麻繩捆着的嬌柔女子,她臉上一道道凝了血的指痕顯得格外猙獰,頭髮髒亂不堪,眼角還有淡黃色的髒物。嘴角腫了一塊。皮膚無一絲完好。
最後一塊絲帳款款落下,楚心漪雙眼有些朦朧,她拼命將雙眼睜大,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掃視了一週這華美的房間,嘴角綻放出一個輕如雲霧的笑容,不美,還略顯醜陋。
這房間佈置得就跟她當初剛來到姒花國入住的宮殿一樣,她心中頓時產生一種許久未曾感受到的柔和清涼。
那兩個婢女只看了她一眼,便滿臉鄙夷,站得遠遠的,掩着口鼻,深怕自己也染上了天花。
“楚貴妃。你明日即要離宮。太后娘娘命御廚炒了幾個小菜給您送行。”一婢女語氣嫌惡地說道。
楚心漪視線從那兩個盤子上掃過,其中一個盤子倒是些鮮見的珍餚,色彩光豔,看上去可口非常。但另一個盤子裡擺放的卻是…三尺白綾。
她低了頭,“還請你們兩位替我回謝太后娘娘。只是太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心漪此生無以爲報。那些事情,心漪也從未對他人說過。還請她放寬了心。”
那兩個婢女不明所以,面面相覷。只道楚心漪是氣憤過頭,開始胡言亂語了。於是趾高氣昂地說道,“貴妃娘娘你也算是幸運至極了。不僅太后娘娘,就連皇上也對您頗爲掛心。皇上在之前特意命人將這宮殿粉飾了一邊,還賜名爲‘歸寧宮’。他讓奴婢轉告你,當初你未能風風光光嫁入姒花國,如今便讓你風風光光的走。”
一張暗黃的字條被送到楚心漪身前。婢女上前來,幫她把麻繩解開。
她跌坐在牀上,微顫着將字條拾起:
朕思及此,未嘗傷心。你若離去,朕還有天下。天下若亡,朕一無所有。你與孽種,朕不會傷及半分。但日後你不準踏入姒花國半步。緣分已盡,思念已絕。
無聲的淚滑落,滴在宣紙上,她心一急,連忙把淚擦乾,將宣紙抹平,小心翼翼放入懷中。
何處相思?無處相思!
當年莞爾,竟成追憶
天涯茫茫,無路擒歸。
揚花點點、盡是離人淚
聲聲歌謠彷彿縈繞耳邊。楚心漪眼裡的色彩漸漸消失,變爲迷惘無措。她突然跪在了牀上。臉上擠滿了不知意味的笑容,她不停地磕着頭,“兩位姐姐,心漪初來乍到。還不懂規矩。你們不要打我,我會…好好聽話的…我會唱歌,你們聽我唱…。很好聽…。”
“她怎麼了?”兩個婢女退後數步,交頭接耳。“剛纔還好好的。難道真的瘋了?我們還是快走吧,省得惹出什麼事端。”
“好。”
兩個婢女相攜,跑出門去。
“不要走…不要…”楚心漪伸手一觸。“我真的會唱很好聽的歌。”她一個踉蹌,跌落下牀,身子往前一撲,抓住了其中一個婢女的衣襬,“我會唱歌...”
“瘋子。”那婢女驚恐至極,雙手用力一推。
楚心漪的腦袋撞上了房柱,頓時一片鮮紅。
那婢女倉皇離去。
她伸直了手,五指漸漸收攏,但能抓住的只是微涼的空氣。“不要走,皇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