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柴司·選擇的後果
奇怪的是,不論他怎麼一步步往黑暗深處走,他始終走不近韓六月的身邊。
“爲什麼我過不去?”柴司問道。
無法親手抓住韓六月胳膊,總叫他有點不放心。
她不會走散吧?四下盡是無盡漆黑,不能牽着她,她還能順利跟自己回去嗎?
“爲什麼我過不去你那邊?”柴司問道。
哪怕行走時,六月仍蹲在地上,雙腿如車輪一般,一圈圈往前轉着走;聽見柴司問,她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什麼話。她一直捂着嘴,有時說話聲音小了,就聽不清。
“你說什麼?”
韓六月擡高嗓門。“我說的是,這話你已經問過十幾次了,我也答過你好幾次了,然後你下次還要再問,我都要煩死了。”
柴司一怔。是這樣嗎?
那肯定是“爲什麼自己走不到她身邊”這一個疑惑,從黑暗裡漂游回來了,一次次地碰上自己;疑惑每碰一次柴司,他就要把同樣問題問一遍。
可是韓六月回答他的記憶卻沒有漂回來。
“是嗎,”他茫然地說,“……對不起啊。”
韓六月嗤笑一聲:“可不是嗎,方方面面,你真的都對不起我,你要記住了這一點,你可別忘了你對我有愧啊。”
“……好,我不會的。”
對韓六月的愧疚,他一直記得,一直沒有從他身上飄走,滲入黑暗裡。
往前又邁出一步,柴司低聲問道:“爲什麼我走不到你身邊去呢?”
深處黑暗裡,韓六月霍然而起。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一遍遍地問沒完沒了那個疑惑對你來說就有這麼重要嗎你如果少惦記它它就不會一次次地游回到你身邊了煩死了”
她一扭頭,雙手仍捂着臉,大步就朝柴司衝了過來。
哪怕從柴司身上剝脫、漂離的東西,已有不知凡幾,動物求生本能卻依然還在,儘管啞鈍遲緩了不少。就在他一怔又一驚,剛要自衛還擊時,卻同時也意識到了,韓六月的目標不是他。
韓六月一手橫跨在自己臉上,將臉中央擋住了。
另一手,彷彿風車一樣在肩頭上旋轉揮舞起來;好像在拼命擊打、驅散着黑暗中的無形思緒。
她與柴司仍隔着一段似乎永遠也不能跨過的距離,尖聲嘶叫道:“快滾!從他身上掉出去了就給我滾滾滾滾滾再回來我就不客氣了老實解離掉吧解離解離分解消散解離我管你最後會不會和主人一起消融化盡呢”
韓六月的說話方式真有特色,彷彿一腳踩破囊腫血泡後噴濺出來的大量膿液。
柴司真希望自己能想起來,韓六月以前的說話方式是不是這樣的。
等韓六月停下手時,她雙手捂臉,一動不動,在黑暗裡站了一會兒。
怎麼了?
“唔……我突然想到,這些從你身上脫離的東西,除了煩人,也能起點作用……”
她轉過身去,以後腦勺對着柴司,然後放下了雙手。
假如能走過去,就能看見她的正臉,就可以知道她是不是韓六月——啊,他忘了,韓六月的容貌也早在黑暗裡漂遠了。
“看護凱家,你好好想想,你看護凱家的決心……對,那段記憶就在附近,我剛纔還看見了呢……你多想想,它就回來了……”
柴司倒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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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
他剛剛跟着韓六月走入黑暗後,一開始是沒有失散的。
柴司記得,自己一直在黑暗裡大步奔跑,緊緊追着那個不斷後退、不斷縮小的影子——他究竟衝進了什麼地方,不重要;爲什麼他視物一片黑暗,卻依然知道韓六月的方向,也不重要。
不管這是什麼地方,不管這裡是怎麼回事,他都要把韓六月重新帶出去。
只有韓六月,是這片無盡黑暗裡的唯一意義。
那時柴司還沒有意識到,動作越劇烈,從他身上脫落漂游出去的東西就越多。
他就好像泡進水裡的一塊餅乾,如果餅乾劇烈攪動起來,細碎屑片就化散得更快了——同時,水也滲透得更深了。
隨着黑暗與柴司彼此往對方體內互相擴散、互相滲透,他跑着跑着,忽然忘記了韓六月的長相;包含着她模樣的記憶,恰好在奔跑過程裡脫落了、遊蕩開了。
但是這一點,沒有讓柴司放緩腳步。
真正讓他猛然一扭頭,止住腳步的,是另一個方向層層疊疊混亂纏絞的黑暗——在那一團黑暗後,他“看見”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他在黑暗裡曾經見過許多人,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每一次,他們總是拽着一部分人世背景一起出現的。
即使只是作爲背景出現,柴司也一眼就能認出凱家大宅。
凱家大宅裡,是一個年輕女人——他感覺自己似乎見過她,但究竟是在哪裡見過、對方又是誰的記憶,也早已飄散在黑暗裡了。
他只是能肯定,對方絕不是凱家獵人。
那女人輕手輕腳,摸進一條無人走廊,側耳聽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提防着凱家人;她是怎麼摸進來的?
她進凱家要幹什麼?
柴司那一聲斷喝,完全是一種肌肉反應、一種本能——“來人,到一樓圖書室走廊,有人潛進來了!”
然而聲音落進黑暗裡,好像也成無數飄散着的思緒記憶之一,沒有激起任何迴應;自然也不會有凱家獵人衝進走廊裡抓人。
那女人依然鬼鬼祟祟、輕手輕腳。她從兜裡掏出一部手機,將走廊前後左右,都照了好幾張照片,連天花板也沒有放過。
……她是想要摸清凱家大宅內部地形?
一瞬間裡,柴司腦海中閃過去好幾個猜測,埋彈、暗殺、伏擊、搶劫……其中有一兩個,剛一誕生就脫落了,跌進無涯黑暗裡。可是剩下的,卻也足以叫他神經突突直跳了。
完全是下意識地,他擡腳就朝那年輕女人身邊走過去,揚手抓向她的手機——然而彷彿柴司只是一片由無數鬆散粒子形成的影像,竟一步就從她肩膀裡穿過去了,沒有抓着手機,只是將那女人肩膀帶得稍稍搖晃了一下。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抓空的手。
如果說,平常去碰一個人時的觸感是百分之百,那現在好像就被洗淡了,只剩下了百分之一。
僅靠着這麼一點點的影響,他該如何抓住那女人?這片黑暗之地究竟是怎麼回事,韓六月是把他帶到——
韓六月。
柴司猛地一擡頭,從遙遠黑暗深處,依然勉強辨認出了韓六月的背影;他耽誤得還不算太久,馬上追上去,還能重新跟上韓六月。
但是……
他轉頭看了看身旁那個潛入凱家大宅,不知道抱有什麼意圖的年輕女人。
後者似乎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卻居然能被人碰了一下肩膀,此時面色蒼白、愣在了原地。
柴司又看了看遠去的韓六月。
黑暗無邊無際,彷彿充滿心思。
黑暗裡沒有路標,沒有方向,只要一挪開眼睛,恐怕就再也……再也走不上原本該走的路了。
那個年輕女人朝凱家大宅走廊深處,邁出了步伐。韓六月往黑暗深處,漸漸變小。
“……你想起來了吧?你看,你爲了守護凱家,把我都放棄了,要不是運氣好,就找不着我了呢。”
韓六月小聲笑着,嘖嘖幾下。“你欠我的可一定要還呀。所以,我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你知道嗎?不必多想。欸呀不過你也不能多想,你就只剩下個核兒了。”
……原來與韓六月失散,也是因爲他的無能。
柴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好。”
“更何況,我讓你去辦的事,對你來說也是好事呢。剛纔游回來的那段記憶碎片,你不是也看見了嗎?有一個女人闖進你們凱家了,是不是?我知道她是誰,我還知道她在哪。你來。”
韓六月轉過身,示意柴司跟上去。
不論怎麼加快腳步,他就是走不到韓六月身邊去。不能握住她的手,她能自己順利走回去嗎?
他正想開口問爲什麼自己走不過去,韓六月先停下來了。
她從臉上分出一隻手,指向黑暗深處一座矇矓的紅磚建築物。
“你看見了吧?她就在那兒,馬上要與你們凱家人集合,開始獵人面試了。這還得了?必須要殺掉她才行呀是不是是不是!我可以教你怎麼趁她在倉庫陷阱裡動手時殺掉她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要累!出!居民!臉!了!
以後我可以盡情發自拍了,凡是看見我這張疲憊鬼臉的人,都會跌入巢穴,無法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