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柴司·從漫天子彈中搶一瞬間
後來柴司心想,他之所以能從那一天活下來,主要出於兩個原因。
第一,浮於半空的子彈突然加速,雖然一樣致死,但少了燃藥推進的高壓,從動能與速度上說,到底還是比不上真正從槍管裡出膛的子彈——假如那幾顆子彈是從十米之內一把手槍裡打出來的,那麼別說一個柴司,就算是三個,也躲不及被貫穿的命運。
第二個原因,是凱叔的示警。
在柴司還沒有看清山坡上情勢的時候,他已經先看見了柴司。
凱叔那一聲如果喊得晚了半秒,子彈再慢,也足以鑽入他的額頭。
聽見“趴下”二字後,柴司大腦將語言信號轉化爲行動所花費的那一瞬間,漫長得好像能夠裝下他的全部生命;三十年人生的厚度,僅有子彈擦面而過時,那一根汗毛的距離。
下一秒,他重重跌在地上,肩膀撞進反衝力裡,身旁草葉碎屑、泥斑土點被激得揚揚飛濺。
那幾顆子彈從柴司上方激射而過,像融化在了灰暗天空,再沒有傳來一點聲息。
……怎麼回事?
他來不及回頭看,撐着地面剛一擡起身,就聽見前方有人喊了一聲——“凱羅南在這裡,子彈!”
這句話隱含的意味,柴司立刻明白過來,一躍而起。
此時一片狼藉、遍佈屍體的山頂綠地上,斜斜歪歪停着好幾輛車,似乎是凱家獵人救援時開過來的,如今都被打穿了輪胎,開不動了。
他看不清那個說話的人,因爲對方正位於十幾米遠外的一輛車後,只伸手朝半空中招了一下,喊道:“這兒!”
聽聲音,正是剛纔叫他快點上坡的人。
幾顆懸浮於空的子彈,彷彿聞見血味、聽見召喚的猛禽,登時從空中俯衝而下、繞車半圈,一頭扎向那人舉手示意的位置。
“凱——”
他甚至還沒有把“叔”字喊出口,凱羅南的喝令聲就已壓過了他,仍是同樣的、救命的兩個字:“趴下!”
聽從他的命令,幾乎是一種本能了。
在柴司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往前一撲的同時,他也從腦後再次聽見了熟悉的破空聲——剎那之間,他突然明白了。
剛纔那幾顆擦面而過的子彈,並不會像平常槍彈一樣,收不住勢頭、打在別的東西上,迎來身爲子彈的終局。它們一擊不中,就重新浮停在半空裡,直到柴司跳起身,它們才掉一個頭,又朝他腦後撲了上來。
……有人在控制子彈嗎?
這個念頭浮入腦海中的同一時間,那輛車後傳來了肢體搏鬥的沉悶響聲,伴隨着低低一聲痛哼,似乎有人被子彈擊中了;緊接着,一具身體重重跌在地上。
柴司死死咬着牙,渾身肌肉都在發顫,總算壓住了自己、沒有再一次跳起來。
就算他運氣再好,一天之內躲過三次子彈也實在匪夷所思,他無法託大,認爲自己下一次依然能躲過去——從柴司頭上衝過去的子彈,果然正如他料想一般,擊不中目標,就接二連三地停在了空氣裡。
它們明明可以俯衝下來,將地面上的自己扎個透穿,卻停住了……
也就是說,他剛纔那一個下意識的念頭,果然是對的?
子彈本身只是普通槍彈,無法靠聲音或體溫感應目標;否則它們不會放過躲在車後、或趴在地上的人。唯有當目標暴露於控制者的視野裡、或者當有人叫破了目標位置時,子彈纔會聞風而至。
怪不得凱叔叫自己趴下——控制者本人並不在這一片墓地上,受地勢角度影響,他只能看見站起身的人?
凱叔……
柴司迅速瞥了一眼遠處汽車,壓住焦躁,極力將情緒抽離出去。他以雙肘拄着地面,向前爬了幾步,終於看清了那輛車下的地面。
從車後倒在地上的那一具身體,裹着一件鮮黃色雨衣。
……不是凱叔。今天是達米安的祭日,那絕不是凱叔。
血液重新在血管裡流淌起來;緊緊壓在胸口裡的什麼東西,忽然一下鬆開了。
他沒有中彈;畢竟在他的活躍時期,凱羅南也是黑摩爾市裡數一數二的獵人。
然而還不等柴司鬆一口氣,卻見半空中至少有二三十顆子彈都動了——僅僅只是一個呼吸的工夫,它們已經像一羣尖喙朝下、俯衝捕獵的飛鳥一般,紛紛砸上了車後那一片空地;車下半個穿着黃雨衣的身體受此波及,被雨點似的子彈打得搖搖擺擺、起伏震顫。
凱叔還在原地嗎?
就在柴司差點再度躍起來、撲出去的那一刻,一個壓低的聲音恰好遙遙叫了他一聲:“別過去!”
他一轉頭,這才發現在前方不遠處,原來一直藏着一個凱家獵人——雨天來祭奠達米安的凱氏夫婦,在草地上立起了一把大型遮傘;那個名叫邁高的獵人正縮着身子、躲在傘蔭下的椅子後,手裡還握着一柄血跡斑斑的刀。
“你一站起來,那些子彈就會發現你,”邁高急急地低聲說道:“放倒一個黃雨衣之後,凱先生肯定清楚不能在原地逗留,應該沒有被子彈擊中——你不要貿然衝過去送死!”
柴司緊盯着那輛車後。
在陣雨般的子彈過後,車後空地上一時間沒了聲息;他看不見凱叔,也不能揚聲發問。
“我來晚了,”他啞着嗓子問道,“這裡是怎麼回事?我們還有多少人?”
邁高好像看見了他手中的槍,說:“槍不能用了,這裡覆蓋了一片僞像效果。我們剛纔射出的每一顆子彈,都被截停控制住了,殺不掉對方,反而成爲了他們用來封鎖殺人的武器。一開始我們沒有想到,被打了個猝不及防,一下子損失了不少人。”
柴司擡眼看了看——他伏在地上,視野受限,但也能遙遙看見遠方躺着幾具屍體;有穿黃色雨衣的,也有不穿的。
“那僞像效果一視同仁,黃雨衣在這兒開槍的話,子彈照樣會被截停。不過這裡算是他們的主場了,被截停也沒關係,半空中的子彈多得是。
“他們正在四處搜尋我們,一旦發現人,就會示意空中的子彈射下去……我們幾個還活着的,都四散藏在不同地方,我估計其他人也跟我一樣,在黃雨衣靠近時,爭取儘量隱蔽地解決掉他們。解決不掉的話,只要他們在旁邊叫一聲,子彈就要全撲下來了……如今我也不知道凱家的人還剩下幾個,但互相傷亡恐怕都不小。”
……也就是說,如果凱叔剛纔沒有出聲爲自己示警,就不會暴露位置、遭遇危險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剛纔凱叔所在的車後。他必須要過去,要親眼確認凱叔平安無事,保護他離開……但是該怎麼過去?
不等柴司想出辦法,卻見遠處又走來了一個鮮黃雨衣——雖然邁高說所有出膛子彈都會被懸停在空氣裡,但那人依然拎着一把沙漠之鷹,一步一步朝凱叔剛纔藏身的那輛車走了過去。
那一瞬間,柴司意識到了他要幹什麼。
不僅他想要知道凱叔是否還活着,幕後攻擊的人也想知道。
墓地上能夠藏身之處並不多,大部分都是開闊空地;就算剛纔凱叔及時逃過了那一陣彈雨,他也仍舊只能在那幾輛車之間閃轉騰挪,無法走遠,只要派人過去,不難找到凱叔的位置。
有了上一個黃雨衣被近距離殺掉的教訓,第二個黃雨衣絕不會貿然靠近了——而且,他也不需要靠近。
在發覺凱羅南藏身之處的時候,黃雨衣只需要簡簡單單向他開上一槍,衝入空氣裡的子彈一旦被截停,就成了一個最好的指路方向牌。屆時,浮於空中的更多子彈,想必就會在凱叔還來不及起身逃離時,全數打在他的身上。
“凱叔中彈”那一幕浮現在腦海裡時,簡直像一根針,差點扎得柴司一躍而起;他死死咬着嘴脣,強忍住一動不動。
他不是怕冒性命危險;這條命豁出去並不值一提,但救下凱叔的機會,只有一個,就是在黃雨衣發現他的那一刻。
“邁高,”他盯着那個黃雨衣,卻向傘下的獵人喝令道:“讓開,換個地方躲。”
“……啊?”
他有沒有明白過來,柴司不知道。
因爲就在下一秒,那個黃雨衣在即將走進兩輛汽車之間時,猛然止住了步子,顯然是發現了目標。他頭上戴着一個耳機,一邊匆匆朝耳機裡說話,腳下一邊急忙退出去幾步,朝眼前舉起了手中的槍。
柴司動作一向迅捷,但是那一刻,他爆發出了自己都從未預料過的驚人速度。
他從地面上一躍而起、撲至大傘下的過程,快得彷彿是電影導演覺得沒必要保留的一幀影畫,從時間中輕輕剪去了——當柴司一把抓住傘柄,將它直直拔起時,遠處正好砰然一聲槍響,幾乎震裂截斷了這一方灰沉沉的天空。
如今只能祈禱邁高說得沒錯,黃雨衣射出的子彈一樣會被截停。
在槍響那一刻,控制者的注意力,一定是集中在黃雨衣身上的;也正是他分神的這短短一瞬間,柴司纔有機會行動。
又沉又長的巨型遮傘,在他手中卻被掄成了一片虛影。
伴隨着“叮叮噹噹”的撞擊聲,不少懸浮在附近空中的子彈,都被柴司用遮傘或打飛、或捲進了傘裡;他在狂奔之中一振雙臂,用上全身力氣,將遮傘遠遠朝那黃雨衣所在之處拋了過去。
傘一離手,柴司也已跑近了;他縱身一躍,筆直撲上那輛汽車,在引擎蓋上翻身一滾,落在車子另一頭。
他剛一蹲下,就聽汽車另一側上砰砰一陣聲響——他知道,那是跟在他身後的子彈收勢不及,全打在了汽車上;如果他從汽車上翻得慢一點點,就要拿後背承受子彈了。
按理來說,他速度再快,也跑不過半空中的子彈。
但是柴司利用控制者分神的那短短一瞬間,用遮傘將附近一大片的子彈都打飛捲走了;控制者不得不重新收攏子彈、加速追擊,也就等於給了他一線機會。
雙腳一踩穩地面,柴司連一眨眼的工夫都沒浪費,立刻撲向了那一個剛剛踉蹌躲過大傘的黃雨衣——後者還沒等從地上爬起身,就已經被他一雙大手壓住喉嚨,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就在這個時候,柴司插在後腰上的對講機響了。
實在難以想象,從被莫蘭道襲擊時開始到現在,僅僅過去了不到十分鐘;水銀的僱傭兵,也終於趕到墓園了。
在接起對講機之前,柴司卻先一把抓下了黃雨衣的耳機;從耳機裡,他聽見了一個男人嗓音正在急急地問道:“……回話,往哪裡打子彈?”
他低低地、喘息着笑了一聲。
……幕後人對於凱家的攻擊時間,結束了。
我的作息慢慢又轉回老樣子了……希望能固定下來別再變了,我去找個錘頭釘子,把這個作息日程給釘下來。明天就要耍新花樣啦(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