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柴司·失之毫釐的人
右眼被遮擋住了,視野一片矇矓虛白。
柴司僅能模糊地感覺到,有幾根小小觸鬚正在他眼皮前遊動舒張,像一次次朝他探來的手指;偶爾一兩次,觸鬚甚至已舔過了他眼下皮膚。
他依然坐在原處,沒有動,任那一小塊雪白瓷片懸浮在自己眼前。
身旁金雪梨早已扭過頭來,餘光裡,她一雙眼睛瞪圓了,結結巴巴地說:“這、這是怎麼了?我聊個天的工夫……”
柴司歪過頭,避開那一小塊生着觸鬚的白瓷片,從桌上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重新坐回去。
“動不了手,是吧?”他平靜地問道。
能面韓六月一言不發。
那張雪白鼓脹的臉上,此刻缺了一小塊下巴。
“你控制住我,我就失去了作爲‘柴司·門羅’的價值,你只是多了一個木偶。”柴司又抿了一口酒,笑了。“就算有我的手機,我的卡……你會轉賬嗎?你會用僞像嗎?”
“韓六月”仍沒有開口,但答案是清清楚楚的。
她連吃飯喝水都不會,還以爲解決口渴的話,需要把手指插進麪包裡。
那還是韓六月剛回來時的事了;如今這個“韓六月”,連口渴感覺也沒有了。與人類更遠,也就意味着她更不得不依賴於柴司。
“反正你用碎片扎一下別人,你自己也不疼不癢的,對吧?”
金雪梨放下手機,打起圓場:“那何苦還置這個氣呢,你就當幫忙了唄。再說,這對你的計劃也有好處。”
“韓六月”黑色小孔一般的眼睛,朝她轉了一下。
“你想啊,現在有人要殺他,而且他們在暗,柴司在明,萬一不等你見到市長,他們就得手了呢?到時你怎麼辦?先把他們引出來,解決掉,接下來柴司給你辦事,不是才萬無一失嗎?”
……五千刀花得不冤。
金雪梨願意的時候,可真稱得上一句善解人意。
“韓六月”一動不動坐了好一會兒,連呼吸起伏也不見,簡直像是一具巨大人偶。
半晌,她終於說話了:“……這是在利用我。”
“怎麼能是利用呢?是雙贏。”金雪梨誠懇地說。
靜默了不知多久,那一小塊雪白碎片,終於慢慢掉頭,離開柴司眼皮,游回“能面”下巴部位。
觸鬚搖擺着,就像發出了信號一樣,從碎裂邊緣處,又探出幾條觸鬚來接應;它們攪繞糾纏,漸漸靠攏,雪白碎片與“能面”重新恢復一體。
這樣看起來……觸鬚似乎不是扎入韓六月體內的,與被控制的醫院員工不同。
或許是一個不幸中的大幸。
柴司又飲了一口酒。
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他轉頭問金雪梨:“辦得怎麼樣?”
“我覺得八成沒問題。”
金雪梨看着手機,說:“喬喜悅剛纔一直在線,可是你的位置消息一傳出去,她沒過幾分鐘,就變成不在線了。我懷疑她是去聯繫莫蘭道了,我爲什麼有這個把握呢,因爲上次啊,有個朋友託我打聽……”
“行了,你不用說那麼詳細,我知道了。”
她不說話,柴司都覺得腦仁兒在游泳;她一說上話,他簡直有點天旋地轉。“我相信你的判斷。”
金雪梨臉上亮了。“熟悉之後我才發現,你這個人原來還不錯嘛,就是市場包裝做得不太好。”
誇得人難受。
就算莫蘭道得知他在“逆光之間”,她究竟會不會告訴幕後之人,幕後之人又會不會今晚採取行動,仍是兩件超出柴司控制的事。
他只能以己身爲餌,靜靜等待對方上鉤。
好在獵人都富有耐心——
“好無聊啊,”
金雪梨像是身上長了蟲子,幾分鐘時間,已經在柴司身邊倒騰了四五次屁股。“手機上也沒什麼好看的,非要在這兒等着嗎?唉,你也不怎麼會聊天……”
“那你跟她聊。”柴司忍耐着說。
“你明知道不行——”
如非必要,金雪梨連看都不肯看一眼“韓六月”;在這一點上,柴司也是一樣。
金雪梨抱怨到一半,忽然一擡眼睛,說:“噢,又有人進來了,今晚他們生意真好。”
新進來的客人是一男一女。
那男人生着一張柔順白皙的面龐,神態之間籠着一層疲倦;不像是沒休息好,更像是忙於應付人生、一直被命運趕着跑的疲倦。
旁邊女人,卻似乎是第一次來“逆光之間”,脖子轉來轉去,一雙眼睛晶晶亮亮、應接不暇,看什麼都看不夠似的。
簡直像是剛從監獄裡放出來的。
不光是因爲她看什麼都好奇;還因爲她頭髮一看就是自己用剪子瞎剪的,衣服也是隨便抓的一套,別說搭配或風格了,長裙底下居然還套着褲子——黑摩爾市中,大概只有黑摩爾監獄裡的人,纔沒有打理外表的資格或壓力。
可仔細一看,又覺得她不可能進過監獄。
她氣質溫柔厚重,平和沉穩;彷彿站在她旁邊,人就可以漸漸鬆開緊繃肌肉,可以不急不忙地說話了。畢竟她感覺很……很慈祥?
不對吧?這個詞不能用在年輕人身上吧?
柴司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詞彙量。
二人在滿酒吧獵人之中,算不上稀奇,柴司目光一掃而過,也就將他們拋在腦後了。
他們好像也認出了自己;在點餐之前,還自以爲隱蔽地往他這一桌上掃來幾眼——自己被認出來,並不奇怪,柴司只作沒有發現。
“怎麼還不來殺你啊,”金雪梨小聲嘀咕着,“我要悶死了。他們這是要殺我啊……”
餐巾紙在她手裡,來回卷疊不停,就快搓成粉了。
爲了打發時間,她伸長脖子,擺出一副好管閒事的樣子,目光遊走,一桌桌去看別人在幹什麼、說什麼——看着看着,她忽然脖子一縮,小聲說:“哎,那桌要賣僞像呢。”
她指的正是那一男一女。
通過“逆光之間”賣僞像,大概是單打獨鬥的獵人,沒有家派的渠道網絡支持。
“看不清是什麼……挺小一個的。”
金雪梨閒極無聊,成了別人賣僞像的實況轉播員,也不管旁邊柴司到底有沒有興趣。“哦,那個長得跟M一樣的男人,似乎對那僞像很有顧慮——”
長得跟什麼一樣?
柴司忍住了沒有點評。
“他們叫來梅根了欸,”金雪梨繼續播報道,“噢,了不得,他們跟梅根走了!”
“那又怎麼樣?”柴司問道。
他連“逆光之間”也很少親自來,更不知道跟服務生走有什麼特殊意義。
“他們肯定覺得自己手上僞像很有價值,所以纔不願意在這兒進行拍照上傳一類工作。酒吧後面有個小辦公室,一般比較有價值的東西,都是拿到後面去談的。”
金雪梨在這方面,倒是很有經驗,講得頭頭是道:“在後面談不僅隱蔽、可以保障隱私,還有另一個好處。僞像信息上傳之後,物主如果不想再回到酒吧裡,就可以帶着僞像,悄悄從後門直接離開——這樣一來,就能減少被人盯上的風險。”
“怕被搶?那有人去後門等着,不也一樣嗎?”問話的卻是韓六月。
金雪梨不肯看她,說:“我說的是‘減少風險’。”
看着時間差不多,她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噢,出來了,是一個口紅啊。”
柴司接過手機,看了一遍僞像照片與信息介紹。
“這個東西,對市長有用嗎?”金雪梨湊過來,頭髮和熱息浮在他手臂上。“如果能讓市長以爲你對他沒有惡意……”
一聽“市長”二字,能面韓六月頓時探長脖子,腦袋浮在桌子中央。
“那也不行。這個口紅的作用目標是人類,就算騙過市長,也騙不過他體內的僞像。”
柴司說着,沉思了一會兒。“不過,或許我應該把它買下來。”
“爲什麼?”
他沒有迴應——原因其實很簡單,他只是不想說。
只要口紅流落在外,就有被府太藍拿到手的可能性。他的說謊天賦,可絕不需要口紅給他如虎添翼了。
“走吧,”
柴司當先起身,示意另一個服務生帶他去辦公室。爲了避免誤會、節外生枝,他還拿着金雪梨手機,給對方看了看剛上傳的口紅信息,說:“我要收購這個。物主就在後面吧?”
“對,能賣給凱家,價錢一定不錯,”那個服務生高高興興地走在前頭,將一行三人都領進了一條短走廊裡。
然而不巧的是,那個名叫梅根的女服務生,卻說物主剛走。
“他們突然之間也不知道接到什麼消息,馬上就急匆匆地走了,我就聽見他們離開辦公室後說了一句,‘不想攪這趟渾水’,我也不明白什麼意思。你們現在趕緊去,應該還能叫住他們。”
梅根想了想,補充說:“後門就在走廊一拐彎那裡,我跟你們一起去,這樣方便點。”
當然,梅根雖然曾經也是獵人,要她與“韓六月”一起單獨行動,那必定是萬萬不肯的——自己身體又虛弱,走不快。
柴司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放在了金雪梨身上。
“你和她去把人叫住,我在這兒等着。”
“確實不能讓你去,人家說不定直接開槍了。”金雪梨一邊咕噥,一邊加快腳步,與梅根一起趕去了後門。
柴司聽着二人腳步聲迅速趕至走廊盡頭;一道門被拉開了。
梅根隱隱約約地叫了一聲,似乎在叫門外人等等——她們好像跟出了門外,因爲下一刻,門砰然被關上,走廊裡重新安靜下來。
這一下,正常熱乎的活人都走光了,柴司身旁只剩下了“韓六月”。
過了一會兒,在蒼白狹窄的走廊上,後者慢慢朝他擰過頭。
“……不對哦。”韓六月說。“不管有沒有叫住人,她們現在都應該回來了。”
柴司沒有出聲。
韓六月仰起雪白鼓脹的臉,對準後門方向,沉默幾秒。
“我覺得門外好像有東西。”她平平地說。
我的更新真是和我作息一樣,越來越晚……明天恐怕就要趕不上12點了。
話說我昨晚做夢,夢見我在一個鬧鬼醫院裡,困在一條走廊上。我被一個高大黑影跟着,只要我反覆唱某幾句歌,它就不會動手,但也絕不走開,一直跟在我身後……
真是一個非常有壓迫感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