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道邏輯推斷題。
府太藍揉着太陽穴,試圖讓自己昏沉矇矓的腦子清醒一點。
護士此時站在牀尾,“胳膊”從牀尾簾子裡探進來,兩隻拳頭直直浮在他面前,仍然在隨着呼吸一縮一放——對於保持神智清醒,只會起反作用。
府太藍屏住呼吸時,那兩個拳頭尺寸就凝固不變了,可他也不能一直不呼吸吧?
他垂下眼皮、目光避開拳頭,想了一會兒,腦子裡已經否決掉了幾個辦法。
如果要從邏輯上推斷,哪個手是左手/拿着藍色藥片,必須得有標記、或定位方式,以及護士居民對藥片位置的猜測,作出“是”或“否”的正面迴應——比如說,在設定好前提條件後,標記爲1的手,符合前提條件推論出的結果,所以1號手內是藍色藥片。
但是這三個推理的立足點,都被護士居民給否決了,形成了一個從邏輯上無法突破的死環。
“左手裡拿着藍色藥片”、“拿着藍色藥片的就是左手”——這種環狀答案,正是邏輯沒有用武之地的表現。
“在我繼續問下去之前,你應該把必要的規則和信息告訴我纔對。”府太藍試探着說:“比方說,我如果不是提問,而是向你提出一個行動要求的話……”
他有意說到一半就不往下說了——他怕萬一自己把話問完,就會被扣掉一個問題份額。
“真是的,哪有什麼必要的規則和信息啊,就是隨便選一個的事嘛。機率就是五十五十,年紀輕輕的,怎麼不大膽一點?少年正是冒險的好時候。”
別看它正經信息擠不出幾句,慷他人之慨時,話倒是一套一套的。
護士抱怨一通,見府太藍不接茬,才又有點不甘不願地說:“只要不是直接涉及藥片本身的要求,我也可以滿足你。提出一個行動要求,就相應地扣掉一個問題。”
“具體哪些事你可以做、哪些你不會做,請你說詳細一點。”
護士頓了頓,忽然一笑。
“像什麼要求我把藥片扔進熱水裡一分鐘,再撈出來給你看熱水顏色啊,或者給我的兩隻手做上AB標記,再讓我把藍色藥片換到A手裡啊,還有比如叫我用拿着藍藥的手打你一下……這一類直接動了藥片,或使藥片發生某種改變的要求,你就別想了。”
它回答得實在太順滑,叫府太藍不得不懷疑,這是以前真實發生過的例子。
“但如果你讓我唱個歌,或者雙手不動、只把身體平鋪在地面上,這一類要求不涉及藥片本身,我就可以做。”
誰會要你做這種無聊的事?
它下一句話,卻讓府太藍的心臟激靈靈一顫——“好啦,你現在還剩下七個問題可以問。”
他差點以爲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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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剛纔那一句‘請你說詳細點’,難道——”
總算府太藍反應得快,及時將後半句話吞了回去。
“剛纔那一句‘請你說詳細點’,難道也算一個行動要求?”——這句話一出口,他八成就只剩下六個問題可問了吧?
居民真是又滑膩、又陰險的東西,叫人防不勝防……他得多學學。
護士咯咯地笑了起來。
“看在你又年輕又漂亮的份上,我也可以多說幾句,節省你一個問題哦。這不是我第一次叫獵人選擇藥片了,對於你們會問什麼、會要求什麼,我心裡多少也有數。
“我回答時不會撒謊,對於不能回答的問題,我就會直接說不能回答。那什麼問題不能回答?很簡單,當你的問題涉及藥片本身訊息時,不管是位置,還是別的,我都是不會告訴你答案的。”
府太藍面前右側的那隻拳頭,往旁邊比劃了一下。
“比方說,你旁邊是1號牀對吧?假如你問我,‘哪個顏色的藥片離1號牀比較近’,‘哪個手裡藥片對應了簾子顏色’……那你就白白浪費一個問題了。
“我告訴過你,我不會直接回答你藥片在哪個手裡,這是本質。無論你在本質上,加多少層包裝,變換什麼形式,只要答案與‘藥片本身訊息’有關,就——不——行——喲。”
真他媽的好極了。
“……我本來也沒想過,這麼簡單就能得出答案。”
“那你比以前一個獵人聰明點嘛。”
十個問題/要求,意義應該在於發掘隱藏信息,再通過隱藏信息,判斷紅藍藥片……他只剩七個問題了,必須要小心計劃。
但是……要如何從這一片茫然裡,找出該問的問題?
護士已經把一般人能想到的角度,全都堵死了。
這個死局裡,一定藏着答案。
如果有人能找出它,憑什麼不能是他府太藍?
被逼進一個死角時,反而會激發府太藍的少年心性——他越想越不服氣,低頭思考一會兒,決定從最基礎的地方入手。
“倒數第七個問題,”他斟酌着一字字問道,“你自己是否始終清楚藥片的位置,知道藍色藥片在哪隻手裡,紅色藥片在哪隻手裡?”
“是的,我始終都清楚它們的位置。”
……啊,它說了。
護士說了“始終”一詞——這是府太藍特地埋進問題裡的一個鉤子。
“你剛纔說,你不會偷偷變換拳頭的位置,可你沒有提你會不會變換藥片的位置。你放心,我接下來的問題,不涉及藥片本身,它是針對你能力的問題。”
“你說吧。”
府太藍慢慢地問道:“我的倒數第六個問題是……在你不變換拳頭位置的前提下,你有沒有能力,把藥片從一隻手換進另一隻手裡?”
假如護士沒有這個能力,它回答上一個問題時,大可以直接說“我清楚的”。
但它偏偏重複了“始終”這個詞——就好像它察覺到了府太藍的試探,在明面回答之外,給出了一個隱藏的暗示。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它在故意誤導,想要減少一個問題份額——至於具體是哪一種可能,就看倒數第六個問題的答案了。
“欸呀,我還是頭一次被問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呢?” 護士咯咯笑了幾聲。“就以藍色藥片舉例吧。它在左手裡,但是在你確認哪一隻手是左手之前,對你而言,它可以在任何地方,不是嗎?”
“我不明白。”這跟人話距離有點遠。
“畢竟我的肉體是一團混沌,只是爲了給你送藥,才從混沌肉體中,伸出了兩隻胳膊。手不動,但手裡的東西從體內流來流去,不是問題。”
……這應該就是“可以換手”的意思吧?
府太藍活了十七年,鮮有感覺自己理解能力快要跟不上的時候;偏偏又不能浪費寶貴的問題份額,不斷提問確認。
“你好像很苦惱嘛……真遺憾,我也只能解釋到這個份上了。”護士的語氣,聽起來可一點都不遺憾。
他深吸一口氣,面前兩隻拳頭又縮成花生般大小。
這種一縮一放的景象,已經叫他隱隱開始頭疼了——莫非它是故意縮放拳頭,影響人思考的嗎?
從混沌肉體中,伸出兩隻胳膊……
下一個問題,需要賭一把了。
“倒數第五個問題……關於你的肉體本質。”
“欸呀呀。”護士饒有興致地應了一聲。
“比如我,我的身體可以是拆分成天文數字的‘細胞’,也可以說我擁有68公斤的‘質量’。那麼你的混沌肉體,也是以一種可以用單元計量的物質形成的嗎?”
說不清是興奮還是發怒,護士突然高高尖叫了一聲。
“是的是是是是的我的混沌肉體也可以用單元計量啊好想把你深深深深地壓進我的身體深處完全地陷進去完全吞掉我就增加了68KG的美麗劇毒”
真沒禮貌——不,等等。
府太藍的心臟砰砰跳了起來。
可以計量?
這麼說……他似乎已經看見一條通往藍色藥片的路徑了?
但接下來任何一個問題,都可能會叫他大失所望——而所剩問題不多了。
“謝謝,那就不用了。”他勉強鎮定地說,“倒數第四個問題。形成你身體的物質,如果以你使用的‘單元’作計算,總量是多少?”
護士氣喘吁吁起來。
“真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心思這麼不單純、慾望如此強烈,果然是發育期嗎——”
什麼東西?它在說什麼鬼話?
“好吧看在你這麼漂亮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是一、一萬三千……一萬三千六百零五個單元的攪拌物物物物嗚”
府太藍不知道爲什麼感覺自己此刻如坐鍼氈。
“你、你要不要冷靜一點……只是問一下體重的話,人類也不至於這麼激動啊。那麼,倒數第三個問題。我呼吸時,我看見的拳頭就會放大縮小,我想這不是我的幻覺,它們的尺寸確實在增大縮小,對不對?”
其實護士並未禁止身體接觸——但府太藍除了最後選擇關頭,絕對不想碰它。
“對對對不是幻覺不是幻覺”
護士仍然處於一種叫人難以理解的興奮裡。
……太好了。
找出藍色藥片的希望,已經增加到六七成了。
“我真的已經被它們縮縮放放搞得頭暈眼花了。”府太藍抱怨一句,說:“所以倒數第二個……不是問題,是一個要求。”
簾子外的護士驀然安靜下來,彷彿沸騰滾水一下子凝結成了冰。
“被我手機碰到的、我左邊這隻手,請你維持成花生那麼大,而另一隻,則是足球大小。”
一片死寂裡,府太藍屏住了呼吸。
尺寸凝固的拳頭,有極漫長一段時間,始終沒有變化;它們沉寂得太久了,以至於他忽然生出擔心,懷疑一切都只是一個捉弄他的陷阱。
“這個要求不涉及藥片,只涉及你的手——”
他的話纔開個頭,護士冷不丁打斷了他,語氣冷淡得像變了一個人。“我知道了,說一遍就行了,你煩不煩。”
……護士不太情願。
這一點,是個好兆頭嗎?
在府太藍輕淺急促的呼吸裡,左邊的拳頭漸漸縮小,右邊的拳頭漸漸增大,終於凝固在一個花生、一個足球的尺寸上,不再變動了。
最後一個問題了。
功敗在此一問。
如果不能得到一個正面回答,那麼留給他的行動餘地,就只剩憑運氣隨便選了。
“最後一個問題……或者可以說,是一個要求。”
如果不是拳頭還在,簾外幾乎像是沒有人。
“請你告訴我,握着藍色藥片的手,和握着紅色藥片的手,分別用了多少單元的攪拌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