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金雪梨·萬衆等待的一刻
逃出門那幾秒,一團兵荒馬亂。
高度緊張下,金雪梨眼前盡是一片晃動的色塊與肢體,空氣裡扎着碎片似的驚叫、碰撞聲,與不知是誰的催促……明明沒看見,她卻就是知道,身後居民清醒過來了。
晚半秒,就再也回不到人世的恐懼,比什麼動力都強。她推開礙事病牀,拉扯着莫蘭道撲出房門,腳下卻在柴司身上絆了一下——金雪梨就這麼一跤滾進走廊,跌回了人世裡。
莫蘭道摔在她身旁,身上好幾張人臉頓時尖聲嘶叫起來。
金雪梨擡頭一看,發現她連莫蘭道的容貌都看不清了,因爲那幾張人臉正在迅速大量冒煙,彷彿被丟進水裡的泡騰片,在白煙翻滾裡急劇縮小。
這就表示她會沒事吧?
愛之獵人衝過來的氣勢速度,簡直像一支丘比特之箭;她扶住莫蘭道,急急問道:“姐姐,你還好嗎?哪裡疼嗎?”
行,她是有人管了。
金雪梨一回頭,發現病房門變成了一個畫框,框住了細長病人的臉——它的臉不知何時已填滿整個門框,彷彿目眥欲裂地想擠進來;但它離走廊裡的人間世界,始終差了一個指甲那麼寬的距離而進不來。
“莫蘭道——”
不等她把話喊出口,下一秒,細長病人的臉、和它緊緊握住的門框,都開始急劇後退縮小,墜向深處一團昏暗裡——它好像正在嚎叫,只是金雪梨什麼也沒聽見。
再一眨眼的工夫,門後已經空空蕩蕩,變成了一間帶前廳與內室的陌生私人病房。
“好了,”莫蘭道氣息虛浮地說,“接駁取消了……它回不來了。”
金雪梨還沒來得及點頭,就聽見柴司歡聲尖呼起來了。
“我回來啦!我回到黑摩爾市了,我回到人間了!”
“……柴司?”
金雪梨愣愣叫了一聲,才意識到柴司雙眼仍舊緊閉着,人事不知——草帽女人背對着她,伏下腰,捏開了柴司的嘴巴。
一個光溜溜的小人立刻冒出了頭。
它雙手不再緊緊環抱於胸前了,好像早把僞像一事給拋在了腦後;它四下一看,發現細長病人已經不見了,立刻從柴司的下嘴脣裡,往外邁出了一隻腳。
“我自由啦哈哈哈哈我死裡逃生我又回到人世了我要找個老婆有我這種經歷的獵人可萬中無一如此豐富的人生閱歷以後都是財富跟了我以後有她大把好處呢呢呢”
有好幾秒鐘,走廊裡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都只能呆呆地盯着它。
光溜溜小人跳下地板,突然邁開腳步,一邊叫、一邊向走廊另一頭噔噔噔地狂奔而去——每邁一步,它就漲大一點;等它跑入走廊盡頭空空的等候區時,那個光溜溜的小人,已經變成一個光溜溜的、正常尺寸的人了。
只不過該有的東西,依舊一概沒有。
誰都沒有想去抓它——這也是自然的,避都避不及呢。
金雪梨目瞪口呆地看着它消失在拐角處,不知跑去了什麼地方,一時甚至懷疑自己纔是那個不慎喝了阿亞沃斯卡、產生幻覺的人。
柴司臉頰上,一個鼓包一滑而過。
“它……它不也是巢穴產物嗎?它應該也和你身上的人臉一樣,直接消失纔對啊?這裡是人世——”
金雪梨這幾句話,本來是衝着莫蘭道說的,但是話沒說完,她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件事,說不下去了。
……走廊裡是不是有點太擠了啊?
病房門口這一段走廊裡,現在滿滿的,全是人。
金雪梨擡起頭,慢慢看了一圈。
愛之獵人仍抱着莫蘭道的肩膀,但另一手緊握鐵棍,似乎隨時準備好揮擊了。
柴司昏迷着,暫時可以不去說他;他身邊那女人依舊低垂着頭,被黑髮與草帽遮住了面孔——莫非是韓六月帶來的幫手麼?
圍在他們身邊的,是一圈金雪梨覺得有幾分眼熟的背影。
一個肌肉虯結的高大安保;一個穿着前臺制服的女人;兩個一身淡藍的護士;一個醫生。
沒人說話,也沒有人動,他們只是背對着金雪梨,靜靜站着。
金雪梨騰地跳了起來,忽然想起來,有一個該在這兒的人,卻沒有看見。
“你們是誰?韓六月呢?韓六月!”
“……我不就在這兒嗎。”
金雪梨循着聲音,愣愣地轉過眼睛。
戴着遮陽草帽的、一頭石油似的厚膩黑髮,正從那個女人肩上緩緩轉開,一點一點,露出了一張雪白鼓脹的面孔。
蚊子似的黑黑眼孔,尖尖紅紅的嘴。
但比起第一次在停車場見時,眼前這張面孔並不完整:就好像一張被敲碎了的面具,它的下巴、兩頰和額頭上,少了好幾塊雪白,露出底下黑幽幽的深洞。
……仔細一數,“能面”似的臉上,少了五塊碎片。
從那張嘴裡,傳出了韓六月的聲音:“……你做得不錯,柴司哥還活着。”
金雪梨猛地閉上眼睛。
再睜開眼時,說不定就醒了,她還在自己臥室牀上。
“你還是跟上次一樣,挺有精神的。我呢,倒是遇見了一點棘手的問題。”
金雪梨睜開了眼睛。
“問題?你是指你的臉吧?”
具有韓六月嗓音的能面,並沒有搭她茬,只是繼續說道:“你看,我原本要去拜訪一個朋友。可是回到黑摩爾市兩天了,我卻發現,要拜訪他不容易……”
“那個且不說,還是先聊聊你的臉吧?”
“第一個問題是,我需要有人給我帶路——”
“你照過鏡子嗎?我覺得你應該找醫生看看——或者木匠。”
莫蘭道忍不住了,叫了她一聲:“金雪梨。”
她猛地向莫蘭道轉過頭,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聲音:“幹嘛?她根本不是韓六月!”
“……我知道。你先聽聽看她要說什麼。”
莫蘭道安撫她的聲氣,甚至有幾分溫柔。她看了一眼旁邊醫院職員沉默的後背,說:“他們五人變成這樣,好像跟她脫不開關係。”
金雪梨深深吸了一口氣。
“第一個問題還比較小,更麻煩的是第二個。”
長得如同能面一樣的韓六月,對她們恍若不聞,自顧自地說:“柴司·門羅真是多事。他以前把一個防衛用僞像,賣給了那位我要去見的朋友。這就使得我不太好接近他了……真是,幹嘛這麼不好客呀。總之,如果世上有一個瞭解那個僞像限制、知道該怎麼接近它主人的人,就只能是柴司哥了。”
她依然混用着一部分韓六月的語氣和用詞習慣,就好像韓六月只不過是形成她的一部分材料而已。
“你要去見的人,是誰?”金雪梨儘量平穩着語氣問道。
“韓六月”充耳不聞,只繼續往下說。
“必須要讓柴司醒過來,恢復意識,才能帶我去見那位朋友。我們現在不就在醫院裡嗎?我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給我把他救醒。我決定給你們三十分鐘時間。如果他到時不醒來……”
“等等,這個人是醫生。”
莫蘭道伸手一指,說:“你好像控制住了他,是吧?你讓他去救治柴司就行了。我保證,我們不會阻攔你,這還不行嗎?”
“韓六月”一動沒動,但那醫生卻彷彿聽見了無聲指令,緩緩地轉過了身。
他看起來與正常人一模一樣——不,或者應該說,看起來與一個神色恍惚、正在夢遊的正常人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他額頭靠近髮際線的地方,有一塊並非人類皮膚,而是堅硬光滑的一小塊雪白。
邊緣、大小,都與“韓六月”缺失的那一塊額頭,嚴絲合縫。
“可惜,不行。還有多的醫生吧?你們再去找一個來。這個用不了了。”
金雪梨發現自己在下意識地找錘子——她在莫蘭道手裡發現了它;但莫蘭道卻盯着她,搖了搖頭。
“爲什麼用不了了?”結果問話的,卻是愛之獵人。
她不愧也是獵人,馬上就有了猜測:“你把他們傳染了?他們慢慢也會長成你這樣子?他們再去傳染別人?”
“韓六月”似乎很困惑。
過了兩秒,她纔開了口:“不。只不過是我把臉插進他的額頭時,根不小心扎進了腦子裡,好像扎得太深,所以用不了了。”
根?這玩意兒底下有根?
等等,那麼整張臉都被覆蓋了的韓六月——
正在金雪梨要開口時,躺在地上的柴司,低低地發出了一聲含混呻吟。
我突然想到幾年前,我接王者委託寫米萊狄,當時有一個男讀者看了之後,特地私信我,批評我對西方瞭解不深,教育我應該多瞭解一下西方社會,至不濟,多看一些西方文學。
咋說呢,我當時除了覺得詫異之外(你不說我還以爲米萊狄是架空的呢),也想到一點:哪怕做社會學研究的英國人,都不敢說完全瞭解他所處的“西方社會”,所以你永遠可以批評他不夠了解。我當然更加不用提。
同理,你教育任何一個人,“你該多看書啊”,對方都沒膽子說,“天下書我已閱遍矣”。
這就確保了此種指導意見,是絕對正確的。
大家又可以看到,作出此種指導意見,是不需要門檻的,只需一些指點江山的自信。
這個東西,我真挺需要的,哪兒能下單啊。
PS:打賞遊戲番外挪去正文前的感言捲了,歡迎還沒看的大家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