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梨逃生方案一:
立刻關門、反鎖,用屍體堵門,然後從洗手間窗戶裡悄悄鑽出去溜掉。
金雪梨站在微微打開一條縫隙的門後,一手仍握着門把手,主意一起,頓時來了精神,馬上回頭掃視一圈——
很好,洗手間裡沒有窗戶。
方案一壽終正寢。
金雪梨逃生方案二:
拔起高腳椅,舉着它衝出去,朝那居民當頭狠狠一椅子砸倒它,再馬不停蹄地逃出便利店。
方案二有點太刺激,倒還不是金雪梨否決它的主要原因:就算她能打得過居民好了,可萬一那居民張嘴呼叫呢?
根據門後通知來看,只要有居民一叫,附近常客就都會聚集而來,圍剿獵人……自己目前暫時還只有兩條腿,能跑出去多遠?
就算跑出去了,後面追着一串居民也受不了啊。
再說最重要的是,她還沒拿到原液呢。
金雪梨逃生方案三:
把門反鎖上,躲起來,任居民怎麼叫也不回答,假裝裡面沒有人,等它走了自己再出去。
這個方案漏洞之多,如果把它當漁網用,或許都捕獲不到一條魚。
不,與其說是方案,不如說是許願。
金雪梨逃生方案四:
暫無。
她瞪着眼前一條細細門縫,汗珠像蟲子似的爬下後背。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她腦子裡都要響起居民聲音了,可惜重複再多次,她現在也變不成居民。
怎麼就沒有跟“口氣清新糖”相反的東西呢?
太不公平了,憑什麼居民有辦法僞裝成人類,人類就不能——
……嗯?
金雪梨忽然一怔。
居民有辦法僞裝成人類……
那她憑什麼不可以是“由居民僞裝成的人類”?
“喂?”外面的居民又開口了,每個字都像是漂在空氣裡的一朵油花。“你是在廁所裡吧?爲什麼不答我?”
金雪梨逃生方案五:
假裝自己是居民。
她知道,這個主意乍看之下很天真荒謬——實際上仔細一想,就會發現這個主意更加天真,更加荒謬。
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其他保命辦法嗎?
先裝一會兒,等實在裝不下去時,到時採取方案二也來得及……或許來得及。
不過,她該怎麼僞裝?
要裝成一個裝成人類的居民,總得多少有點憑據——
她下意識地回頭掃了一眼店員,猛地來了主意。
“等一下!”
金雪梨喊出聲時,已經將門一把合攏反鎖了。
隔着門,她聽見居民聲音模糊地“嗯?”了一聲。
她兩步撲回店員屍體旁邊,在它圓睜睜的幾雙眼睛下,將它一翻——高腳椅隨着胸口一轉,也朝地面上倒下去,眼看就要砸在瓷磚上時,她趕緊一伸胳膊,雖然被它砸得生疼,但好歹攔住了它,沒發出聲音。
金雪梨放倒椅子,店員跟着轉過去,露出後腦勺上被壓得紅通通的一張臉;這一張臉風格不改,牙齒長在嘴脣上,把兩片嘴脣當成了牙齦。
要是還想繼續做一個神智正常的人,就絕對不能多看。
還好,居民被謀殺也沒有流一地血。
這也就意味着,只要把店員身上的馬甲剝下來,套在身上,金雪梨就能假裝成“巢穴永續”的便利店店員了——要穿居民衣服,噁心和抗拒是難免的,但如果會介意這個,一開始也做不成獵人。
她把馬甲穿好,喊了一聲“來了”,在即將拉開門時,忽然一個激靈反應過來,趕緊把店員名牌一把拽下來,塞進了褲兜裡。
錘子和揹包剛纔被她留在收銀臺後了,居民只要沒進去,應該就看不見……
金雪梨低頭整理了一下衣服,感覺除了自己本人之外再沒有紕漏了,這才吐出一口顫顫巍巍的氣,打開了洗手間門。
一個人正貼在門縫上,眼球圓圓地看着金雪梨。
她使勁吞回去一聲驚叫,仍守住了陣地、站在門縫後,用自己擋住了後方的屍體。
“你讓一讓,我才能出去啊,”金雪梨故作自然地說。語氣究竟自不自然,她不知道;但反正臉上皮肉跳了一下。
那“人”一先一後地眨了眨兩隻並不同頻的眼睛。
它一時似乎也有點拿不準情況,自言自語一聲“人?人類?獵人?”,隨即下意識地朝金雪梨慢慢張開了一個嘴洞。
“你幹嘛?”金雪梨問道。
“……嗯?”
它被問得心生疑惑,停下來想了想,眼球浮在張大的黑洞上方看着金雪梨幾秒,最終還是往後退了幾步,給她讓出路來。
金雪梨側身從門縫裡鑽出來,立刻合攏了門。
“我不是人,”她先侮辱了自己一句,說:“我是新來的員工。”
那居民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別的不說,要對居民這副模樣視若罔聞,已經擠幹了金雪梨的所有演技。
“你是新來的?”
離近了聽它說話,別有一番難受:每個字都又膩又滑,一落在耳朵裡,立即止不住地往耳道深處滑,彷彿有生命的鼻涕蟲一樣。
“今天是我頭一天工作,”金雪梨一轉身,用鑰匙把洗手間門鎖上了。“你要買東西?”
那居民一隻眼球轉向她手上的鑰匙,另一隻眼球仍留在她的臉上。
它吐出了一個人類無法發音的音節,似乎是一個名字:“……去哪了?”
難道是指被謀殺的店員嗎?
金雪梨聳聳肩膀,什麼也沒說——主要是什麼都沒得說——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身後有個居民跟着似的,走向收銀臺。
“你不是人?你真不是人?”
它的第一句話都已經像膿痰一樣滑到自己嗓子眼兒後頭了,後面還要源源不斷地滑進來更多的字句;金雪梨忍着使勁咳痰和嘔吐的衝動,身上汗毛都炸開了。
“我花了很大功夫才僞裝好的,”
她想起洗手間門後的通知,說:“你也知道吧?最近附近有獵人出沒。僱傭我就是因爲我能完美僞裝成人,這樣一來,那些獵人看見我或許會放鬆警惕。”
這話能不能取信於居民,她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居民用手指順了順它臉頰上的黑長髮。
那一束柔順黑滑的長髮,從眼睛下方蘋果肌處生出來,一路垂過了下頜。
“怪有道理的,”居民說,“連我看了都有一種想把你徹底拆開的慾望……”
“那可不行。”
金雪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平的。隔着收銀臺,她用腳尖慢慢把揹包勾到她一彎腰伸手就能拔出錘子的地方。
被堵在收銀臺後面,就等於坐困愁城了……她又不能拎上揹包,大搖大擺地往門口走;唯今之計,只有趕快把居民打發走。
“你要買什麼?”
居民慢慢地從後腿上直起身——直到這時金雪梨才意識到,它雖然是雙腿直立行走的,但那雙腿卻像狗腿一樣,可以向後彎疊。
它剛纔坐在摺疊起來的後腿上,與金雪梨差不多高;如今一站起來,頭頂幾乎擦着了天花板。
幸好它穿着一件黑袍子,看不清更多的身體構造;不然金雪梨實在保證不了她的臉色不會出賣自己。
“你……你怎麼辦到的?你身上那種貪婪,渴求,傷害和慾望……好逼真,好多層次……”
它立起鼻子——鼻子也從臉上坐起來了——使勁吸嗅着金雪梨的方向。
“……冷漠和熱情自相矛盾的豐富後調,依然隱隱散發着肉慾食慾金錢欲探索欲的主調氣味……唔,好厲害,了不起啊!難道這是什麼人味噴劑?誰出的?出這個幹什麼?除了勾引我們還有什麼別的作用?人類又聞不見。”
金雪梨感覺臉皮又跳了一下。
答不上來的問題,自然只有不回答。
她正要再問一次“你要買什麼”,餘光一瞥收銀機,卻及時止住了話頭。
萬一她收不了對方的“錢”怎麼辦?萬一那不是能摸得到的物質怎麼辦?
萬一對方要小票怎麼辦?
居民窸窸窣窣地走到收銀臺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金雪梨。
它張開嘴。
“金……”它說。“雪……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