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先生請。”
尚未見到人,阿瞳便聽到了一個急切的舒朗的中年男子聲音從外面傳來,也不知該如何發問,便向立在一旁的涼夏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好在涼夏聰慧,立時懂了阿瞳的意思,介紹道:“這是老爺的聲音。露兒去通知老爺,老爺這是得了信便過來了。其他隨行來的應該都是府中的下人,小姐不用在意,只有一位老先生,是這京城裡有名的杏林泰斗,大家都尊一聲孫先生,等會兒揹着藥箱的便是了。”
涼夏話音剛落,門口便魚貫而入五六個人,率先進來的是一個白麪長鬚的中年男子,看着約莫五十歲左右年紀,臉上滿是憂色,雖然眼角鬢邊都有了些歲月的痕跡,不過還是朗眉星目,正氣凜然,想必便是這身體主人的父親,當朝丞相洛秉君了。
阿瞳看着他,便想着這人年輕時一定生的好看,只是他面相上那一股正氣阿瞳有些不喜,總讓她聯想到那個不分青紅皁白便捅了她一劍的小道士。
緊隨着他身後進來的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先生,身板有些瘦,但是精神矍鑠面容慈祥,揹着一個木箱,洛秉君雖然焦急,但是進門後依然立在一旁微躬了身,先將這位老先生請進門,能得洛秉君如此禮待的,那便是那位孫先生了。
隨後進來的便是四個年歲相仿的小婢女,其中便有那個剛剛去叫人的露兒。
孫先生進屋後將木箱放在桌上,從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枕木,涼夏已經在牀前放上了兩張凳子。
孫先生將枕木放在牀頭的凳子上,自己在對面的凳子撣衣落座。
“小姐且將手伸出來,老朽幫你號脈。”
阿瞳遲疑着將手遞了過去,一時間見這麼多生人她心裡有些慌亂,立在一旁目光炯炯的盯着她看的丞相大人尤其讓她有壓迫感,生怕被這些人看出來自己如今根本不是他們府上原先的那位小姐。
孫先生輕輕搭上她的脈搏,看着她握緊的手柔聲道:“小姐莫要緊張,一會兒就好。”孫先生輕聲細語地說着,阿瞳的心好似也安定了一些,略微放鬆下來,平平攤開手。
孫先生垂着眼睛號了一會兒,而後滿意的點點頭,一旁的丞相大人憂急的湊上前,問道:“孫先生,小女如何?”
孫先生收回枕木,一邊木箱中拿出筆墨紙硯,一邊回道:“脈象平穩,身體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今日已醒,便不會再有性命之憂,相爺不用擔心,小姐的身體,已無大礙了。”
丞相大人聽了這話便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阿瞳偷偷瞧見他似乎長長出了一口氣,想來之前這位丞相也是沒少爲自己女兒擔心,如今聽聞愛女無事,心中石頭便算是落了地。
可是轉念一想,他的女兒其實已經去世,活過來的是自己這個小狐妖,與他沒有半點干係,便又有些替他難過。
不過一會兒,孫先生便擬好了一帖藥方,丞相大人雙手捧過,轉身喚來侍立在一旁的露兒,將藥方交給她,吩咐她去府庫藥房拿藥,露兒應了聲是,便匆匆退了出去。
阿瞳這邊已經什麼事,孫先生收拾了東西,由洛秉君陪着一同出去了。
剩下的另外三個小婢女便一直安靜的侍立在門口,涼夏這個丫頭,着實很善解人意,阿瞳不過往門口那三人方向多瞧了兩眼,涼夏便將人喚道牀邊來,從左到右依次向阿瞳介紹,“淺黃色衣衫的叫雲兒,淺紫色衣衫的叫裳兒,翠色衣衫的叫春兒,她們三人與露兒一道,是負責小姐起居的小丫環,她們手腳勤快,人也機靈,小姐有什麼需要的,吩咐一聲便好。”
阿瞳望着牀邊站着的三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心中有些歡喜,看三人笑意盈盈的模樣,想來也不是太拘束於主僕關係的,自己在雲行山上沒人陪自己玩,如今倒是多了好幾個玩伴兒。
涼夏方纔在說這洛小姐的怪症之時便已經說過,她是六歲起便伴讀在洛暄童身側的,比起這幾個小丫頭,涼夏自然更與洛暄童親近些,而且洛暄童昏迷十日,她便在房中守了十日,說是主僕,更似姐妹。
阿瞳如此想着,沒來由的也對涼夏多了幾分親近。不過涼夏如此向自己介紹這三人,這三人怎麼也不覺得奇怪。
阿瞳心中疑惑,又不想旁人聽見,便讓涼夏附耳過來,壓低了聲音問道:“涼夏,我得怪病這件事,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
涼夏看着她,有些爲難的點了點頭,道:“因着小姐發病太頻繁之故,所以……初時幾年老爺還想瞞着,後來見總擋不住碎言碎語的,索性敞開了,嘴碎的人反而少了。哼,旁人有什麼好指指點點的,小姐除了會失憶,其他才華人品,哪樣比京都旁的小姐差?”
這邊廂涼夏正爲她介紹着,方纔去送孫先生的丞相大人已經摺轉回來,洛秉君一進房間便往這邊站成一排的幾個小婢女望了一眼,臉色有些凝重。
三個小婢女忙行了禮,默默退到了一旁,只留涼夏還隨侍在旁。
洛秉君撩袍坐在牀頭,柔聲問道:“童童,還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阿瞳輕笑着搖了搖頭。丞相大人當真是愛女心切,孫先生都說她身體沒有大礙了,做父親的卻總還是要多問上兩句。
“要不要多休息一會兒?”
阿瞳又搖了搖頭,她睡了足夠久,現如今倒是沒多少睏意,不過她摸了摸肚子,有些窘迫的看了洛秉君一眼。
洛秉君瞧見她羞窘的模樣,不禁輕笑了聲,一旁的涼夏顯然也瞧見了,更是忍俊不禁,嘴上卻還是爲她解圍:“小姐這麼多日未曾沾五穀,想來此刻也該餓了,雲兒,去瞧瞧廚房還有些什麼吃的。”
“欸。”黃色衣衫的少女甜甜應了一聲,立刻退了出去,往廚房方向去了。
阿瞳羞怯的笑笑,頗有些不好意思。
她身爲妖精的時候便沒有辟穀,那些美味她可捨不得,如今套這個凡人的皮囊,躺了這麼多日想來是隻被餵了不少蔘湯之類,此時肚皮內空落落的餓得她難受。
不過這個時辰,丞相府裡的大廚已經早起準備早飯了,所以雲兒去了不久,便託着一盅熱騰騰的雞湯回來了,阿瞳聞着那雞湯的香味不由食指大動,她原身是狐狸,本來就愛吃雞,此時又正餓,聞着香味便快要流口水了。
雲兒一邊往碗裡舀着湯,一邊說道:“廚房的飯食還要一會兒纔好,奴婢便先取了他們昨夜煨的雞湯來了。”
雲兒將湯端過來,涼夏伸手正要接,丞相大人的手卻橫插過去,接過那碗雞湯。
阿瞳有些詫異的看着他,卻見他舀起一勺湯,輕輕吹涼,然後送至她嘴邊,阿瞳愣愣的看着這個男人,直到對方詢問似的偏了偏頭,阿瞳才木然的張開嘴,將這一勺湯含進嘴裡。
“燙嗎?”丞相柔聲問。
阿瞳輕輕搖了搖頭,眼眶酸脹得難受。她無父無母天生地養,也從未肖想過被父母疼愛的滋味,她一直覺得自己若是註定沒有的,又何必多想讓自己苦惱,可是如今陰差陽錯的,卻給了自己一個父親,而且對自己疼愛非常。
哪怕只是一勺熱湯,阿瞳也覺得心中滾燙,這種感覺讓她有些依戀起來,她忽然想,若是這位洛小姐從此再不來向她討要這具身體,她便以洛暄童的身份好好生活下去。這樣,丞相大人不會失去自己的女兒,自己又得了一個父親,豈不是於誰都好。
洛秉君看着愛女眼中隱隱閃着水光,焦急地問道:“怎麼了?”
阿瞳又搖了搖頭,表情說不上是哭還是笑,她感覺自己是笑着的,可是眼眶卻不聽使喚的滑落兩行淚珠,急的洛秉君忙將手中的湯碗遞給一旁的涼夏,手足無措的幫她擦眼淚。
而後乾脆輕輕將她攬在懷裡,如同哄一個被嚇到的小孩一般輕輕順着她的背,嘴中不住的安慰:“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洛秉君只當她是這次落水被嚇到了,哪裡能知道阿瞳心裡此刻所思所想。
“老爺……”涼夏此時有些艱難的開口,洛秉君擡頭細聽,涼夏卻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小姐她……又失憶了。”
阿瞳能感覺到自己背上那隻溫熱的大手瞬間握緊,然後又恢復常態,看向她溫柔又和藹,“沒關係,失憶又何妨,童童永遠是我的女兒。是父親不好,沒能好好陪你。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
“父……父親。”阿瞳艱難的張口,從未叫過的稱呼她有些嘴生,險些結巴。
洛秉君聽到她這一句後竟隱隱有了淚光,微張着嘴良久,才笑着重重應了一聲,“欸!”
聲音裡卻帶着顫。
洛秉君從涼夏手裡拿過湯碗,又一勺一勺小心地喂阿瞳喝。
阿瞳看着眼前的男人,心裡比喝了時間最好吃的雞湯心情還要好。既來之則安之,從今日起,她便好好地,做洛暄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