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涼夏說來,三皇子分外厭惡洛暄童,可是在丞相爹爹口中,三皇子卻又極其關心洛暄童。涼夏與丞相爹爹明明都是偏愛洛暄童的人,可是對同一個人的評判,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這樣矛盾的人,只怕只有自己親自相交,才能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樣吧。
初夏的日頭讓人有些懶怠,從護城河刮來的風還算舒爽,夾雜着絲絲幽微的菡萏香氣。被遙遙隔在好幾處巷弄之外的喧囂熱鬧聲傳到這處時已經細不可聞。
樓裡的其他茶客都很是安靜,算是這京城裡難得清靜的所在。
阿瞳打量着四周環境,心中這樣讚道。
她如今與涼夏身處的是一個茶樓的三樓,挑了個靠窗的位置,這個位置視角頗好,樓外的街道與對面的房舍,大半都能收入眼底。
因着是雅座,所以四周都被錦繡屏風遮了個嚴實,只留了一扇活動的供進出之用的小門。
阿瞳記得,從相府到這座茶樓要過六條街,期間還經過了皇城前,相府到皇城三條街,皇城到這邊亦然。
兩人身前各擺了一盞熱茶,桌上還放着一壺茶水,幾碟精緻的小點心,茶香氤氳混着糕點的香甜氣味,連空氣中都混了幾分香甜之味。
不過阿瞳的心思並沒有在這些茶和糕點身上,一雙靈動的眼珠子默默盯着茶樓斜對面那座雄偉的府邸。
硃紅漆門石獅鎮道,門口站了兩排四個手持長槍一臉肅穆的小兵,腰桿都挺得筆直,直視着前方一動不動,那大門上所掛的暗紅色的匾額上,燙金烙印着兩個大字:燕王。
燕王夏侯錦,雖然是皇三子,卻是衆位兄弟中最早封王賜府的一個,十五歲便有了自己的府邸,比大皇子都要早上兩年,而且當今皇上也不願將他分封外地,而是留在了京都,可見喜愛程度。
這些話,自然是涼夏同她說的。
夏侯錦其人究竟如何,怎麼也需要自己看過才知道,雖然在府中她讓涼夏帶她來偷偷瞧瞧這位三皇子時涼夏一臉驚愕,許是太過主動了些。
可她不是這人間女子,自然不會管顧這許多俗世教條,拉着絮絮叨叨說着“於禮不合”不願同來的涼夏便出了府,涼夏見拗不過她,也只好隨她去了。
一路走來都熱鬧非凡,只這條街倒是清淨許多,在這皇城腳跟,想必開這座茶樓的人也不是等閒之輩。
阿瞳在窗口眼巴巴望了半天,三皇子府邸也不曾進出個人,有些無聊的支着臉,一手在桌上拈了塊梨花糕放進嘴裡,軟糯香甜,可是阿瞳卻有些不喜,於她而言太甜膩了一些,忙折身端起自己的茶盞喝了一口,便聽坐在另一頭的涼夏急忙喚道:“小姐,他出來了。”
“嗯?”怎麼自己瞅了半天都不見人影,一錯開眼便來了。
心中腹誹着,忙轉身去看,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燕王府門前已經有兩個小廝模樣的人牽了兩匹駿馬在道上候着,阿瞳目光看過去的時候,兩個少年公子自府中跨步出來。
行在左側的一身藍色長衫,衣袂飄飄帶着幾分散漫不羈,眉眼帶笑,無端的透着一絲風流,行在右側的那位一襲黑衣,玉冠束髮,正轉臉與那位藍衣公子講話,阿瞳看不清面容。忙向涼夏問道:“哪一位纔是?”
“着黑衣的那個。”
聽了此話,阿瞳不禁雙手捧着臉有些哀怨地看着那兩個談笑的人,輕輕嘆了口氣。怎的等了那麼久,就看了個背影。
正這麼想着,不妨夏侯錦猛然轉過頭來,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阿瞳所坐的角落。阿瞳對上他那雙眸子猛然一驚,慌忙轉過頭來以手遮面,涼夏也趕緊隱在了窗子裡側。
明明是自己要來看的,此時卻無端的心虛起來。
他方纔,是看向了自己吧,可是隔着那麼遠,不可能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吧,阿瞳也不確定夏侯錦那一眼看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兀自存了三分僥倖心思安慰自己。
因爲猝然一驚,胸腔裡的心臟躍動頗快,惹得阿瞳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擡手按住那顆亂跳的小心臟,卻如何也壓制不下它跳動的頻率。眼前揮之不去的全是方纔那一眼看清的夏侯錦的面容。
長得那樣精緻的一個人,難怪失憶後的洛小姐第一次見他,就非要嫁給他。
狐狸爺爺常說人最熱切的感情是會被刻在骨子裡的,任誰都帶不走,自己心中這異樣的情緒,定然便是這位洛小姐對他的情吧。
也不知他走了沒有。阿瞳偷偷將手指微微鬆開,從指縫裡去瞟,見夏侯錦已經收回了目光,纔敢把手從臉旁拿下來,正正當當的去看。
那兩人也不知道在說什麼,那個藍衫公子拍着夏侯錦的肩膀笑的好生開心。
夏侯錦正黑着臉接過小廝手裡的繮繩,利落的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誒誒誒,等等我,莫生氣呀哈哈哈。”藍衫公子看着絕塵而去的人,揚聲高喊着,阿瞳坐在茶樓裡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那位公子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馬,正當阿瞳以爲他要追上去時,他卻忽然回過身來,衝着自己的方向笑盈盈的拱手一禮,而後大笑着打馬去追早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的夏侯錦。
徒留阿瞳羞窘的坐在原地,雙頰滾燙。
啊,果然是被發現了!阿瞳在那個公子向她施禮而去後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甚至覺得,方纔那個藍衫公子笑得那麼開懷肯定也是拿自己坐在這方偷瞧夏侯錦這事在打趣,越是這麼想,臉上便越發熱了起來。
雖然自己要涼夏帶自己來偷瞧時是不曾將人間禮教放在心上,可是被自己偷窺的對象逮個正着就讓阿瞳覺得臊得慌了。
真是……那人的眼睛也太尖了些。
涼夏坐在窗框後面,見阿瞳臉上飛紅,知道定然是被發現了,本是該出言安慰自家小姐的,卻忍不住先笑了起來。
“小姐,我便說不要來吧。”
“哪裡曉得他眼睛這麼利。”阿瞳摸着滾燙的臉氣呼呼地說道,又想起那個藍色衣衫的公子故意打趣自己的模樣,不禁也被自己折騰的這一出氣笑了。
她素來擅長自我排解,生氣也不過那一瞬,馬上便消了,三皇子如今自己是見着了,只是這樣偷窺被人家發現,也不知他心中對自己是什麼想法,那個藍衫公子也着實有些可惡。
“涼夏,方纔那位穿藍衣的公子是誰?”
“唔,是宣威將軍府的少爺,沐將軍的兒子,沐連奕。”
“哦?原來還是個小將軍。”
“哪裡呀,”涼夏喝了口茶,續道:“這沐公子呀,是這京都出了名的公子哥,並未參軍也不曾入仕,如今二十三歲了也不曾婚娶,整日混跡市井,浪蕩逍遙。”
阿瞳有些讚許的道:“倒是活得自在。”這樣的活法,倒是有些像自己在雲行山上的時候了,喜歡做什麼便做什麼,無所拘束。
“嗯,沐公子人也不錯。”
“涼夏與他熟識麼?”
“怎會,只是上次隨小姐出去遇到沐小姐,還是沐公子解得圍。”
“什麼沐小姐?”
說到這人涼夏便皺起了眉,不喜的心思已經寫了滿臉,“是沐公子的胞妹,一副大小姐脾氣,這種人,小姐也不用多理她,反正少有交集。”
阿瞳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將身前的糕點悉數往涼夏身前推了推,她不喜甜食,涼夏倒是喜愛非常,便讓涼夏多吃一些。
兩人又在這坐了小半個時辰,直到涼夏將吃下去的糕點消得差不多了,這才準備打道回府。
只是天色尚早,阿瞳又已經在相府悶了好幾天,好不容易纔能出門,哪會放過這個機會這麼快便回去。
轉出茶樓這條街,路上便繁華熱鬧了起來,阿瞳對人間的一切事物都很好奇,一路走走停停幾乎所有的小攤販面前都能逗留好一會兒,涼夏看她高興,也不抱怨什麼,一路隨着,偶爾看到自家小姐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便幫她買下來。
好在阿瞳雖然看的眼花繚亂,但是真的愛不釋手的也並不多,只是覺得新奇,什麼都愛看上兩眼。
走走停停穿街過巷的,也不知轉完了幾條街,又是一條街逛到了底,漸漸地前面傳來的喧鬧聲便變了味兒,阿瞳正要再往前走,緊隨在身邊的涼夏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急道:“小姐,那邊不能去了。”
“爲什麼?”那邊聽起來似乎更熱鬧。
帶着疑惑回頭,卻看到涼夏臉上竟然緋紅一片,忙伸手探向她額頭,一邊問道:“你臉怎麼這麼紅,不舒服嗎?”
“不是,我沒有,小姐咱們回去吧,那邊真的不能過去了。”
阿瞳支着下頜看着眼神躲閃的涼夏,狡黠笑道:“你越是如此說,我便越想去看看了。”
說着,擡腳便往前走,涼夏如何也攔不住,又急又不敢大聲說話,壓低了聲音在阿瞳身邊急道:“哎呀,小姐,真的不能去了,那邊……那邊是花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