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簾進來的是那日給二人上茶的少年,上官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人今日好像有些冷。
沒有別的客套和禮數,子軒只從袖中抽出一份手書和一枚玉珏,雙手呈上,道:“我家公子說這兩樣東西或可助將軍一臂之力,將軍欲爲之事,不必親往,亦能功成。”
上官雁接過看了看,信封上施公親啓四個字讓她眼皮一跳。
“你知道我想做什麼?”
“不知道,我只是爲我家公子傳個話,上官將軍何必忌憚?”
這人今日當真有些刺,上官雁道聲抱歉。
“你們家公子是誰啊?他一封信就能辦成這件事兒?”老萬不知這人口中的公子就是給自家軍營那批救命藥品的人,自然有些不屑,說出的話亦帶了些輕視。子軒卻不理他,只看着上官雁,道:“我家公子說,萬望上官將軍,信他一次。”
“你家公子怎麼不過來?”話一出口,上官雁便後悔了。她本意真的只是想問問陳舟怎麼沒有來,可是這話聽在子軒耳中,難免有些傲慢。
果然,那少年聽她這麼說,本就冷硬的神色怒色頓生,冷哼一聲轉身便要走,卻又忽然停下來,像是不甘心就這樣走了,回頭斜睨着上官雁,冷冷的說道:“託將軍的福,我家公子輾轉病榻未眠,未能親至拜會將軍,禮數不周,還望見諒。”
上官雁被他一噎,心下更是悔不迭以,欲要解釋,子軒卻一掀帳簾憤然走了。
“嘿,這小子脾氣真大。”
“將軍,這人的話當真能信嗎?”
他剛剛說什麼,輾轉病榻未眠?上官雁死死盯着手中那封信上一絲可疑的紅跡,眼前揮散不去的全是陳舟昨日那張蒼白的臉,心下無比惱恨自己沒能護好他。信封上最後那字顯然虛浮無力的收筆,讓上官雁覺得心也跟着在虛無裡浮沉,空蕩蕩沒有了着落。
“將軍?”賀甲看着顯然沉浸在不知名情緒中未能回神的上官雁,不由得又提高聲音叫了聲。
“嗯?”上官雁強壓下心底的擔憂,捏着手中的信答道:“寫這封信的人,就是陳家家主——陳舟,我軍蒙他贈藥一事尚未來得及好好答謝,我想他當不存禍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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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存禍心也不一定搬得動人呀,這人萬一是自負的話怎麼辦。”肖于飛有些疑惑,不過一介商賈,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面子?
上官雁摩挲着施公親啓那四個字,沉思片刻道:“於仲騰是一城守將,陳舟卻不稱其將軍,或許當真私交甚篤。而且,我雖只見過陳舟兩面,但我能保證,此人絕不是妄自尊大之輩。我……願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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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在座三人都有些驚詫,卻再未多說什麼。
上官雁看人的眼睛,素來比他們要準的多。
他們便是不相信陳舟,也應當信任上官雁的。身爲主帥的上官雁都說她願意相信,作爲部下,他們自然不再多言。
下雪真好啊,能掩蓋住一切污穢。
上官雁盯着簌簌飄着雪的蒼穹良久,久到她鎧甲上積了薄薄一層雪,才動了動凍的有些僵的腳,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此刻正坐在陳舟對面房間的屋頂上,看着子軒和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輕手輕腳的出了陳舟房門。夜深了,陳舟大概是睡下了吧。
她怕暗地裡關注自己的人太多,因此不敢從正門遞貼拜訪,也不想讓人知道她竟然跑來夜會陳舟,因此便在這房頂上,一坐便是半個時辰,靜靜看着對面房間進進出出忙碌的人。
這裡視野很好,能看到陳舟房間的情況。
確認人都走遠了,上官雁躍了屋頂,悄聲落地。
她在門口立着,卻沒有急着推門進去。
剛剛在上面,她看到那老大夫在陳舟背上扎滿了銀針,此刻陳舟纔剛剛歇下,她有些不忍心去打擾。
她本來也沒什麼事找陳舟,只是從下午收到子軒轉交的信之後,一直心神不寧,鬼使神差的便想來看看他。
上官雁在廊下默立了片刻,本欲離去,陳舟房內卻突然傳來悉索聲響,伴隨着一聲緊似一聲的悶咳。隨後便是哐啷亂響。
“陳公子!”
上官雁不及思索,踹開門便衝了進去。
也許她不該來,也許她該慶幸自己在。
她不知道自己心裡這兩種情緒哪個更濃烈一些。
陳舟一身白色中衣,只披了件月白色的袍子,大概從往桌邊走時絆到了廳中木凳,此時的他,有些狼狽的側倒在地上,努力壓制着自己止不住的咳嗽。
看着他蒼白若紙的臉色,上官雁有一瞬的窒息。
陳舟是不願讓她看到自己的狼狽的,可是他現在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陳公子……”
陳舟略略別開臉,他能感受到自己前方有一隻不算溫熱的手,執着的伸着。斂眸垂首,又換上那副溫雅的模樣,低聲道:“讓將軍見笑了。”
借力起身,摸索着坐下來,一連串動作又惹來一陣止不住的咳嗽,陳舟以袖掩了脣,悄悄擦了嘴角的血跡。
一杯猶自散發着溫熱的水適時的伸到自己跟前,陳舟有些微訝,心底忽而想到她第一次來見自己時一直大敞的房門。
不禁莞爾,原來這將軍也會這麼細心的。
“多謝。”喝了兩杯水,終於略略順了氣,止住了咳嗽。“上官將軍深夜造訪,可是有事?”
上官雁爲自己添了一杯水,坦然道:“聽子軒說公子病了。”
陳舟沒料到上官雁竟是來探病的,聽她如此說卻是呆了一息,回神後不禁笑出了聲,無奈的搖了搖頭。“是子軒多嘴了,多謝將軍掛懷。”
“朔安軍才承蒙公子贈藥,若上官雁聽聞公子病了都不來,豈不是太涼薄了些,又何須言謝。”上官雁又不禁偷瞧了眼眼前人的臉色,擔憂的問道:“公子可好些了。”
“陳年舊疾,只是這幾日發作的狠些,過了這幾日便無礙了,將軍無須憂心。”
上官雁打馬慢慢踱回營地,腦中有些放空,來來回回的一直迴響着那人輕淺淡然的那句話。
語意淡淡,彷彿說的並不是自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驚慌難過些什麼,只覺得再在那個房間裡待下去要窒息了。上官雁幾乎是逃似的像陳舟道了告辭,太不禮貌的落荒而逃。
不過容不得她多思慮這件事,她剛回主帥帳不久,賀甲負責的左營喧囂乍起,騷亂瞬間而生。
上官雁臉色一凜,一把撈起自己的銀槍急掀賬簾走了出去。前鋒營的士兵迅速往上官雁帳前集結,萬啓良與肖于飛打馬在隊伍前頭,嚴陣以待。
賀甲被她派去隴西了,如今左營只有兩個參將在主事,萬啓良協管。夜襲的人顯然是知曉這個情況,打的便是一擊即中的算盤。
廝殺聲愈演愈烈,刀戟相撞的聲音遙遙傳來,空中漸漸漫開難聞的血腥味,這一方天地瞬間被殺伐之氣覆蓋。
“老萬,你帶着這些人立即去援手,東方,駐守前營,不要妄動,他們只是想奇襲制勝,耗不久的,不要亂。”
“是!”
特殊時期,軍中連睡覺都不褪甲冑,領了命令的兩人火速前往自己的陣地。
上官雁遙遙忘了眼城內的方向,眼底藏了幾分隱憂,即使左營主將不在,她也並不擔心這部分夜襲的敵軍能多大風浪,她相信自己手底的兵。
讓她擔憂的,是冠鵠。
看來他肯定密切關注着朔安軍的動向,賀甲一走便有人襲營,若說沒有冠鵠的功勞絕無可能。
經過前日裡陳府一事,冠鵠既知自己已識破他,接下來會如何做上官雁也無把握。若是他當真一條道走到黑,並不願回頭,那麼那三萬兵馬無疑便是最大的隱患,而且前去請援的賀甲,只怕也會有危險。
若他帶着兵馬出城與夜襲者會合,局面便不會如現在這般輕鬆了。
好在直至天明,上官雁踩着未熄的火光檢視營地的時候,城內也未見半分異動。萬啓良行在上官雁身側,搓着手掌取暖,由衷的道:“還好陳家那邊送過來的這批藥,不然,不知道要多折多少弟兄。”
“嗯。”上官雁皺眉應了一句,不多置一詞。耳邊充斥着的,全是士兵的痛哼哀呼。俯身拾起一杆殘旗慢慢走上校場高臺,看着底下歪倒了一地的士兵,她忽然將殘旗狠狠往地上一摜,穩穩的插在高臺中央,旗杆因着大力嗡嗡作響。上官雁的目光從場下人羣中一一掃過,忽而揚聲問道:“你們累了嗎?”
鴉雀無聲,半晌,纔有一個稍微大膽的士兵囁嚅着問道:“上官主帥,朝廷,是不是不管我們了?”
上官雁扭頭看向他,眉梢眼角帶了幾許冰霜,不同於往常的溫和,那士兵只覺得被瞧得心虛,禁不住往後退了小半步。
上官雁收回目光,語氣帶了三分凌厲沉聲道:“某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上陣殺敵誰說是爲了夏朝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