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前,兩個媽媽再三催促她把煲湯送去醫院。
虞嫣然心裡有氣,在廚房裡磨磨蹭蹭不肯出發。
“讓睿城和那女的待在一塊,你真放心啊。”莫思語將她拉至一旁,偷偷提醒:“藉着送飯留下來多觀察,別把照顧的機會讓給其他人。”
“可他不讓我留下。”
“你傻呀,讓你走就真走了?聽媽的,今晚留在那兒。”
莫思語推搡着她到門前,剛一打開,就見門外站着一個微微佝僂着身子的中年男人,手還保持着敲門的姿勢。
“爸爸?”虞嫣然睜大了眼睛,沒想到虞之謙這時候上門來。
虞之謙侷促的目光掠過她,投向了她身後的莫思語,熟料莫思語快速轉過身去。
“沫沫?”
虞之謙望着那個熟悉的背影,眼角已然溼潤。
二十五年了,他們夫妻失散了整整二十五年!
“然然,媽媽陪你一起去醫院,走吧。”安嘉蘭拉着虞嫣然出了門。
虞嫣然回頭,發現那兩人仍僵立在玄關處,一前一後,母親始終背對着父親。
“把空間留給他們吧。你媽媽有很重的心結,老虞若是有心,兩人遲早能冰釋前嫌,和好如初。”
莫思語終是輕嘆了一聲,“進來吧。”
她去廚房泡了杯陳皮花茶,擱到茶几上。
“你還記得啊。”虞之謙捧着那杯茶,感慨萬千。
當年他爲了能讓新婚妻子過得舒適,不辭辛苦,經常主動加班,結果得了嚴重的胃病。
夏沫除了每天爲他精心準備飯菜,還將木樨、玫瑰等半開不開的花蕊放入瓷罐中,鋪上一層花,再擱一層茶葉,用箬葉紮好,放在鍋裡製作,加入陳皮後包成小包,用微火焙乾,讓他隨身攜帶。
花茶能治療消化不良,痰多咳嗽的症狀。
每回他帶去辦公室沖泡,一室茶香,人人羨慕不已。
可造化弄人,他深愛的妻子,被人擄走,下落不明!
“沫沫……。”
“然然爸,我現在是莫思語,不是以前的夏沫了。”她出言打斷,手指下意識輕觸着臉上那道醒目的傷疤,垂眸輕道:“這麼多年過去早已經物是人非。我聽說了你妻子和小女兒的事,節哀順變。”
虞之謙神色黯淡下去。
他和王麗屏在兩年前就離了婚,這次因爲燦然的死,王麗屏發瘋般的要找嫣然和安靖遠報仇,被他強行攔下,找了人看着。
雖說他如今孤身一人,可畢竟當年在妻子失蹤沒多久便重組家庭,也沒有將嫣然盡心撫養成人,這些,作爲一個女人和母親不可能不計較。
若他此時提出重歸於好,只會讓人覺得他恬不知恥,他都看不起自己。
“沫沫,我不是因爲燦燦死了,纔想到找你們的,”他雙手覆面,流下了熱淚,“當年因爲太思念你,我差點因胃病死在醫院。是我母親,把剛滿一歲的然然放到我的牀上,問我還要不要這個女兒!這是我們的女兒啊,我哪能捨棄,這才配合醫生治療,也是爲了能有個人照顧孩子,才娶了她。”
“可你們後來並沒有善待我的女兒!”說到這個,莫思語禁不住潸然淚下。
她的寶貝心肝啊!媽媽是被迫離開她的,可身邊的爸爸卻是爲了自己的新家,將她拋棄!
要不是安家母子發了善心,將她收留,她會不會遭遇到和自己一樣的狀況?就衝這點,她都沒法原諒虞之謙!
“那是因爲,然然和你長得太像了,我看着她就不免想起你,可越想你心裡就越難過,對你也越怨恨。我對不起你和孩子,餘生都會盡自己所能彌補你們,請你給我這個機會!”
莫思語站起身,“你是然然的爸爸,我無權干涉,但也僅此而已。”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臥室,將門反鎖上,靠着那扇隔斷前塵往事的房門,捂着嘴哭成了淚人。
沙發上的虞之謙,亦是單手支額,痛不欲生。
曾許許下山盟海誓永不分離的情侶,早已經散落在了天涯。沫沫,你永遠不知道我寂寞時的樣子,因爲只有你不在我身邊的這些年,我才最寂寞!
醫院大樓下,安嘉蘭止住了腳步。
“媽媽,你怎麼了?”
“我就不上去了,睿城他看見我,心情會糟糕,影響到身體康復就不好了。”安嘉蘭推推她,“快進去吧,我四處走走,等差不多時間了就回去。”
告別了安嘉蘭,她獨自進了大樓。
在那間VIP病房前停了半晌,沒聽到什麼聲音,她這才推門進入。
牀上的廖睿城似乎沒想到這時候會有人來,隨口問道:“是誰?”
虞嫣然冷着臉走進去,將保溫瓶放到牀頭櫃上。
“你……你怎麼又來了?”廖睿城眼睛雖閉着,可聲音和臉色都變了。
“我爲什麼不能來?是不是怕我打斷你們的敘舊呢?”她氣呼呼的瞪着他,“我還就不知趣了,看你的爛桃花怎麼開放!”
“回去,別杵在這兒無理取鬧。”
又是這種厭煩的口吻!
虞嫣然氣得渾身微顫,“廖睿城,你究竟是怎麼了?明明爲了救我你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現在沒事了對我卻不冷不熱。”
他的語氣淡淡:“救你的事,不用放在心上,換了藍沁我也會這麼做。”
“廖睿城!”她的心一疼。
“走不走?藍沁送完孩子就過來陪夜,還是你想留下,和她一起照顧我?”
她的腳像生了根似的,一步都挪不開,只是呆呆的注視着他。
那張冷漠至極的臉龐,還是廖睿城嗎?爲什麼從他的五官上,再看不到往日的一點柔情?
廖睿城等了一會,沒聽見她的動靜,終於不耐煩了,從枕頭下摸出手機,直接撥了出去,“你還有多少時候?孩子安頓好了趕緊過來,我這裡離不得人!”
他離不得人?她虞嫣然難道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還是,他根本不需要她的照顧?
虞嫣然沒再停留,轉身衝了出去。
十幾分鍾後,藍沁從出租車上下來,拎着食盒腳步匆匆。
一擡眼,一道窈窕的身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廖睿城我自己會照顧!”
藍沁訝然看了她片刻,方纔出聲:“你還是記憶裡的虞嫣然嗎?”
以前的她,可是個嬌滴滴水做的小女人,受了委屈未語先落淚,這會看上去,倒像捍衛自己領土的女戰士,氣場驚人。
“我是不是我這件事不需要證明。藍小姐,廖睿城和我在一起後,就很明確同你分了手,所以,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廖睿城都是我的男人!”
藍沁被戳中痛處,不免沉聲反駁:“那又怎樣?現在他只要我陪,你等在樓下,是因爲被他趕出來了吧?”
“他在躲避我,”她很肯定的開口:“你們到底瞞着我什麼?我不是傻子,即便他趕我走,從他的眼裡我依舊能看到情意。一個愛着我的男人,用其他女人刺激我,不會沒有理由的!”
虞嫣然往前跨了一步,鏗鏘有力的說道:“藍小姐,你也爲人母,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的心情?”
她撫着自己的小腹,“寶寶,爸爸演戲氣媽媽哭,你以後可得替我報仇啊!”
藍沁臉色一白,視線落在她輕撫的那處,喃喃道:“你懷孕了?”
“是,已經快兩個月了,本來想等他醒來給他驚喜的,結果他先給了我驚嚇。”虞嫣然伸出素白的手,握住了她的,“藍小姐,我們同爲女人,你忍心看着我的寶寶還未出生爸爸便拋棄他嗎?”
藍沁心頭酸楚難忍,隔了好久,終悽然一笑,“也罷,我終於死心了!兩年前,你是弱女子的時候我便敵不過,更遑論如今你蛻變成了英勇的女戰士。”
“睿城再三囑咐我不許透露他的秘密,我不願對他食言。你既然愛他,通過觀察自然能發現其中原由的。”
廖睿城自她奪門而出,便從牀上坐了起來,依着靠枕悶悶的想着心事。
聽見門的響動,他頭也未擡,聲音寥落,“她走了?”
虞嫣然朝他走過去,冷冷的說:“是啊,她被你氣走了,然後遇見你的舊情人,舊情人說不想把青春耗在一個半死不活的老男人身上,於是她心一軟,又回來了!”
廖睿城眉頭蹙起,“虞嫣然,你現在編故事的能力真強,都可以投稿去當作家了!”
呵,連虞嫣然都喊上了!之前是誰肉麻的“嫣嫣”“寶貝兒”喚個不停的?
她在牀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看來你還不笨,事實真相是人被我攆走了,既然你讓我寢食難安,我也不讓你好過,想和前女友複合,或者招惹其他爛桃花,休想!”
“你怎麼現在變得牙尖嘴利了!”
“還不是你們覺得以前的我太軟弱沒用,所以我要改變。”
“那看來,你不再是我喜歡的女人類型。”
“不喜歡也沒有,你已經貼上了我的標籤,廖睿城,你逃不掉的!”
記得飛機上那次邂逅,他那句“虞嫣然,你逃不掉的”把她嚇得夠嗆,連做了幾晚的噩夢,現在她就打包還給他!
廖睿城被氣得不輕,兀自坐在那兒,胸脯不斷起伏,卻不看向她。
她輕手輕腳的站起,屏息靠了過去,細細端詳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
最後,伸出了食指,在他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前小心翼翼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