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京懷南趕過去,桌上地上全都是東倒西歪的酒瓶,給他通風報信的徐世傑,早已歪着腦袋倒在沙發上,醉得呼呼大睡,而一心想一醉方休的那個人,偏偏頭腦還清醒着。
廖睿城衝着他舉了舉酒杯,“來,一起。”
“算了,最近身體抱恙,醫生囑咐不宜飲酒。”京懷南在他身旁落座,“我聽嚴璟說,虞嫣然並沒有死,你不去把她找出來,在這裡借酒澆愁個什麼勁。”
“我現在最害怕的不是找不到她,而是見面後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他苦笑,“所有在背後搗鬼的人,我都一一處理了,可最對不起她的,其實是我。”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如果沒有我一味的想要得到她,她會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而不是生死未卜,遭遇各種坎坷,是我毀了她啊。”
京懷南聽着,手指不由自主按上了左胸下方的位置,那裡有一道傷,好些天了仍沒能痊癒,稍許一動便是令人窒息的錐痛。
這道傷,是京華西滿眼懷着恨,拼盡全力刺進去的。
他差點命喪於此,等清醒過來,才知道京懷西已主動投案,並且拒絕律師辯護和取保候審。
她用這種決絕的方式,斷了和他的關係。
真要報復秦羽菲,他完全可以讓京懷西在牢裡待一輩子。可想到那張倔強蒼白的小臉,他到底還是心軟了,通過律師轉告了審案人員,京懷西是一時失手,並不是故意要殺他。
兄妹相殘的消息被他生生壓下,沒有在媒體上廣爲報道,現下就等着法院的裁決。
誠如廖睿城感慨的,沒有他京懷南的逼迫,她早就和那個青澀小初戀難分難捨了,何至於年紀輕輕遭遇這麼多。
“倘若讓你重來一次,你會放過她嗎?”京懷南轉着杯子裡剔透暗紅的酒液,幽幽的問道。
說好不喝酒的人,卻下意識的將高腳杯送至嘴邊。
良久,傳來廖睿城沉穩而堅定的聲音:“不會。”
是啊,他同樣也不會。
即便知道那是讓人萬劫不復的深淵,還是會義無反顧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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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娘,來了外國顧客,嘰裡呱啦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脆生生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十七八歲的女孩子仰起一張略顯稚嫩的白淨小臉,衝着二樓直揮手。
雲舒從窗口探過腦袋瞧了一眼,擱下手中的描金筆,踩着窄窄的木梯,下了樓。
買主是一對年輕的歐洲男女遊客,正饒有興致的捧着青花團花紋臥足碗,激烈的討論着。
聽見樓上下來的腳步聲,雙雙回頭看去。
卻見來的是個二十幾歲的女人,天藍色棉麻質地的衣裙,長至腳踝,隨着輕盈的步伐,裙襬輕輕擺動,給人一種步步生蓮的錯覺。
白皙如瓷的肌膚,五官精緻迷人,一頭烏黑的長髮編成簡單的麻花辮,很隨意的垂在胸前。
活生生一個從宣紙畫裡走出來的典雅仕女,那對外國男女不禁看呆了。
女人走上前,未語先展顏,脣渦淺淺,語調輕快溫婉,“請問二位是看中了這個嗎?”
遊客一聽她說的是標準的英語,頓時喜出望外,手舞足蹈連說帶比劃,她始終耐心十足的靜靜聽着。
稍後才介紹起那對明代瓷碗的歷史,特色等,柔和的音色讓那對外國男女很快安靜下來,聽得津津有味。
生意自然很快做成了。
小青笑嘻嘻地湊上前,“雲舒姐,你的聲音真好聽,雖然我啥都沒聽明白。”
“鬼丫頭,我還沒找你算賬呢,”雲舒捏着一卷畫軸,沒好氣的敲了敲她的腦袋,“都說了多少次了,別叫老闆娘。”
“可我每次這麼叫,老闆都高興壞了。”小青嘟了嘴,“到底我該聽老闆的,還是聽老闆娘的啊。”
雲舒不想再搭理這嘮叨的小姑娘了,兀自悠悠然將被顧客翻亂的東西歸置整齊。
小青數着錢匣子裡的鈔票,不滿的嘟囔:“真是的,那對老外一看就是外行,被雲舒姐幾句話一說就深信不疑,幹嘛只收幾百塊啊,我看你就是忽悠他們幾千塊,也照樣給了。”
雲舒蹙了蹙秀眉,轉過頭看着她正色說道:“小青,我們做生意的,絕對不能忽悠顧客。”
“咱們店在景區,這些客人不過是流客,我看其他店的售價都高出我們好多,有錢送上門幹嘛不掙?”小青一臉的不解。
“聽你雲舒姐的沒錯,別人求的是財,我們求的是信譽。”門外,停了一輛電瓶小三輪,後面裝了不少的貨物。
下車的男子,白T恤牛仔褲,模樣俊朗帥氣,身上不見商人的市儈氣,更像是個充滿陽光的大學生。
雲舒立刻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回來了,快去洗把臉,瞧你一臉的汗。”
“好。”
小青忍不住多嘴,將剛纔做的那筆生意敘述了一遍,末了,有些困惑的發問:“以前雲舒姐是做什麼的呀,英語說得這麼流利?”
男人握着毛巾擦汗的手頓住,見雲舒正饒有興致的理着那堆貨,注意力並不在這兒,心下這才一鬆,輕聲提醒小青,“別再問了。”
小青恍然大悟,急忙捂住嘴。
是了,老闆說過雲舒姐的身體經不住刺激,特別是和她提以前的事,似乎是腦子曾經受過撞擊什麼的。
麗江的古鎮就像個不夜城,越到晚上游客就越多。
湖面上映着兩岸商鋪的燈光和夜空的月色,星火點點,流光溢彩。酒吧裡傳出的悠揚吉他聲淙淙流淌,給這繁華的景緻平添了不少懷舊的情調。
二樓的小平臺上,凝神望着遠處的雲舒忍不住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輕聲抱怨:“阿光,好了嗎?我渾身痠疼得不行。”
也不知他怎麼回事,吃過晚飯興頭十足拉着她上了二樓,說要給她畫肖像。
於是,這一個極目遠眺的文藝姿勢一擺就是一個小時,令她苦不堪言。
“快好了,再堅持一會。”他手中的筆勾勒出一根根細膩的線條,嫺靜柔美的人物輪廓已見雛形。
既然身子動不了,她就儘量多說話轉移注意力,“怎麼忽然想起來要給我畫畫了?”
“把你畫下來,要是以後分開,見畫如見人。”
“怎麼會分開呢?”她驚訝的轉回臉來,目光在他臉上不安的來回逡巡,“阿光,你是要離開這裡了嗎?”
蕭亞光的嘴角泛起苦澀。
哪裡是他想離開,只怕由不得他做主了。
這兩年他帶着失去記憶的她,一路輾轉,最後在這麗江古鎮安居下來,守着一間商鋪,日子過得清閒自在。
可這畢竟是他偷來的時光,時間越久,他的心裡越是惴惴不安。
怕她會突然在某一天清晨醒來,記起了過往。也怕那個強勢冷峻的男人查到她的蹤跡,尋上門來。
他多想讓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因爲她只是雲舒,他的雲舒。
放下細長的畫筆,他走過去蹲在她的身前,握住那雙柔弱無骨的小手,低低說道:“我不會離開你,除非你再也不需要我了。”
她惶恐不安的表情,立刻轉變成了莞爾笑意,“嚇死我了。”
回握住他的手,緊緊的,“阿光,你是我清醒後見到的第一個人,又對我這麼好,我怎麼可能不需要你。”
上樓來的小青,正看見這樣一幅唯美的畫面。
月色皎潔,樣貌出挑的男女,一坐一蹲,四手交握在一起,兩兩相望,有莫名的情愫在他們中間流動。
這一刻,天地間恍若只有眼中的彼此。
小青躡手躡腳地往下走,那麼美好的畫面她可不忍心去打破。
回到樓下的小竹椅上坐下,她不免托腮望向天空,喃喃自語:“唉,要是我像雲舒姐這麼美就好了,一定會有優秀的男人愛我的吧?”
“小、小青,你、你在我眼裡長得最好看。”隔壁店鋪這時探出一個腦袋,小平頭,憨憨厚厚,不顯白的皮膚在夜色裡害羞得發了紅。
小青被他嚇了一跳,頓時沒好氣了,“勇生,你作死啊,偷聽人說話!我好不好看要你多管閒事啊!”
被叫做勇生的青年不住撓頭,“我沒偷聽,而且我說的句句真話。”
“去去去,一邊呆着去。”
樓下的動靜,還是擾亂了二樓的靜好。
雲舒鬆開手,朝樓下張望,蕭亞光隨即直起身,看着空落的掌心,心中嘆了口氣。
“怎麼了?”
“小青這丫頭又在和隔壁的勇生鬥嘴了。”
“他們倆一天到晚相愛相殺,不得消停。”
“感覺他們好青春的樣子,每天和他們接觸,也變年輕了許多。”
“你纔多大,別把自己說得那麼老氣。”
因爲他站着的緣故,這回她得仰起頭來看了,“阿光,爲什麼我覺得自己經歷過許多,心態很滄桑了?”
微風徐來,有幾縷髮絲調皮的在她臉上晃來晃去。
“別多想,”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將那些頭髮拂開,“那是因爲你不記得往事,心中有些恐慌罷了。其實只要開開心心活着,怎樣都好。”
“你說得對。”
兩人相視一笑。
湖對面的酒吧二樓,憑欄而坐的男人,手指夾着一支菸,徐徐嫋嫋的青煙後是出類拔萃的深邃五官,引得四周圍坐的年輕女子頻頻回顧,交頭接耳的議論。
只是他身上渾然天成的凌厲氣勢,令人望而卻步。
終於,有個妙齡女郎在幾個同伴的慫恿下,鼓起勇氣朝他款款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