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桌是言龍、言虎爲首,徐小乙、蔣同維和烏大海座客位。
廳裡面丫環們來來往往,傳菜斟酒,廊檐下鄭敬之和言伯起的幾大弟子恭立伺候着。府裡內內外外更是佈滿明樁暗卡,防衛森嚴。
鄭敬之端起一杯酒,笑道:“今天是我生平最高興的日子,左丘公子不是外人,崆峒的兩位師傅也在本莊住了多日了,徐師傅也不必說了。
“我所以要在內宅擺酒,便是要閤家歡慶的意思,今日咱們都盡興飲酒,不醉不休。”
酒過三巡,言馨玉出來敬酒,左丘見她穿一身湖綠色的綢衫、綢裙,髮髻高挽,與白日裡見到的迥然不同,燈光下益顯柔媚。
待敬到左丘明前時,言馨玉笑道:“左丘公子,咱們可是不打不相識啊,待會兒還要勞您大駕到裡面去一下,我外婆等不及了,要見見你這位嬌客。”
說罷對他嫣然一笑,饒是左丘明定力極高,也不禁心旌搖盪。
待敬到另一桌時,言馨玉對蔣同維笑道:“蔣師傅,你的馬選好沒有?”
蔣同維自她一出來,一雙眼睛便長在她身上,言馨玉動一步,他的腦袋也便動一下,真如磁石吸鐵一般。此時聽見她柔聲媚語,一笑更是令人銷魂蝕骨,不禁心神俱喪,雙手捧着酒杯,吃吃的說不出話來。
倒是烏大海一心吃肉喝酒,渾不在意,笑道:“我師哥挑了一下午,見到每匹馬都喜愛,要從中挑出三四匹來卻挑不出來了。”
言馨玉笑道:“他那是挑花了眼了。”
轉身便走進去了。
良久,蔣同維兀自手捧酒杯,如被人點穴然,言龍、言虎又是着惱,又是好笑,言龍道:“蔣大哥,喝酒。”抓着他的手把酒灌進他嘴裡。
酒水入喉,蔣同維方始憬醒,遍尋不着言馨玉的芳蹤,大是悵然,只在腦中回憶着適才那傾國傾城的一笑。
言伯起只是微微一笑,同左丘明邊飲邊聊些江湖中事,卻聽言馨玉在裡面笑道:“左丘公子,你再不進來我可灌如妹酒了。”
隨即便是兩人的笑鬧聲。
鄭敬之道:“左丘公子,只好勞動大駕了。”
左丘明只得站起身,走到裡面拜見了鄭敬之的元配夫人和十幾房侍妾。
鄭老夫人也是六旬開外的人了,最年輕的侍妾卻不過十八九歲。
別人家是兒孫滿堂,鄭府卻是姬妾滿堂,難怪鄭敬之有膝下缺然的浩嘆了。
直鬧到午夜酒席方散,左丘明和徐小乙回到早已打掃乾淨的客房內。
雖說是客房,卻也佈置得豪華精巧,又撥過來兩個小廝伺候着。
叵耐兩人都是不慣被人服侍的人,趕着兩個小廝去睡覺,小廝自是歡喜不過,爲兩人泡好茶,送來淨面水,洗腳水,便打着哈欠,回去睡覺了。
兩人洗漱完畢,卻都睡不着,在燈下飲茶。半晌,徐小乙訥訥道:“公子,我有句話說出來,您可別罵我。”
左丘明微笑道:“你可是要走?”
徐小乙奇道:“你怎麼知道?”
左丘明問道:“是這裡的酒不好喝?”
徐小乙道:“不是,只是這裡太悶了,
再呆一天我怕我要悶死。公子,你不會是真想留在這裡吧?”
左丘明苦笑道:“我何嘗不想一走了之,可白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若被千軍萬馬圍住,總還可以想辦法衝殺出去,可現在怎麼走得成?”
徐小乙道:“公子,要不咱們待會把冰姑娘接出來,腳底抹油,溜之乎也吧,我看冰姑娘也是喜歡和你在一起,未必真心想呆在這兒。
“咱們三個一同行走江湖,有多快活。”
左丘明道:“胡說,你沒看莊裡莊外都是人,冰姑娘又不會輕功,想人不知,鬼不覺地出去,根本辦不到。況且這兩家待她恁地好,她又怎捨得馬上離開。
“你明日先走,我再呆上幾天,如果冰姑娘想走,儘可另尋由頭離開,如果她真想留在這裡,我也只好獨自走了。”
徐小乙出神了半晌,忽然問道:“公子,你說這世上真有這麼好的人嗎?我怎麼聽都沒聽說過?”
左丘明幽幽道:“江湖上血性男兒本就不少,爲朋友不惜兩肋插刀,爲正道不惜毀家紓難的更是屢見不鮮。
“你平素光顧的都是爲富不仁的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這等事自然不知道了。
“況且他們本是通家之好,兩姓子弟自小便生長在一起,宛若一家,較之江湖上一時義氣相投的朋友,情誼之深厚自不可同日而語。”
兩人說了陣閒話,便即睡下,多日以來,倒是第一次睡了個安穩覺。
翌日早飯過後,徐小乙便向鄭敬之道別,鄭敬之苦留不住,只得命人取來兩錠黃金,以作路上盤纏。
徐小乙哪裡肯收,左丘明也笑道:“小乙雖小,此物倒是不缺。”
鄭敬之只得罷了,親自送徐小乙出了大門,爲他備了一匹好馬,又叫言龍、言虎送出一程,直到看不見人影,才挽着左丘明迴轉大廳裡來。
左丘明又進內宅給鄭老夫人請安,看見冰歆如也在座,便告訴她小乙的事。
冰歆如聽了,不勝悽然道:“小乙怎地也不和我說一聲,竟自去了。”
左丘明道:“他倒也想和你道別來着,只是府上內外有別,他不好進來。
冰歆如顫聲道:“你不會哪天也這般走了吧?”
左丘明笑道:“我怎麼會,你放心吧。”室內十幾人的盯視下,兩人說不了什麼話,眉目傳情而已,均感有說不出的苦啊。
鄭老夫人笑道:“玉兒,如兒,你們小兒小女的,陪着我老太婆作甚?沒的氣悶,你娘留在這兒陪我儘夠了,你們出去打雁去吧。
左丘公子,你也要和在自己家裡一樣,切莫見外,什麼內宅、外宅的,那是對別人講的,你要進來時便來,和我們也說說話。”
言馨玉嗯的一聲,早跑了出去,左丘明也笑着答應着,退了出來。
鄭敬之聽言馨玉要去打雁,本不放心,又見有左丘明陪伴,才應允了,又叫言龍言虎也陪着一道去,臨出門時猶再三叮囑不可走遠。
五人五騎片刻間已馳出十餘里外,尋到一水草肥美之處,正是大雁喜歡棲息飲水之所。
言馨玉當先一馬衝出,咯咯笑道:“大哥,二哥,快來幫我趕雁。”
言龍言虎分左右策馬跟了上去,瞬息間已然不見蹤影。
左丘明和冰歆如相視而笑,知道他們三人是有意迴避。
冰歆如道:“讓他們去打吧,我可沒這興頭,我有些累了,你陪我到那邊歇一歇。”
一望無際的草場中,相隔不遠便是一垛垛的乾草,那是儲備用來過冬的,兩人下了馬,放開馬繮,任馬在河邊飲水吃草,便在一處乾草垛邊坐了下來。
兩人分別了一天,真如三秋之隔,都似有無窮的話要說,可互相看了看,又都說不出話來,不由得彼此發笑。
良久,冰歆如嘆道:“小乙在身邊時不覺得什麼,他這一走,我這心裡真像少了點什麼,怪不受用的。”
左丘明道:“他也實在是悶得難受,才離開的,昨天夜裡還和我商量,要把你偷出去,一起闖江湖。”
冰歆如失笑道:“死小乙,我又不是什麼東西,怎麼偷得出去?”
左丘明道:“是啊,他也只好走了,不過,我料定他不會走遠,一定在左近轉悠,等着我們呢。”
冰歆如一雙妙目諦視着他,正容道:“明哥,你一定要向我保證,絕不一個人離開。”
左丘明點頭道:“我保證。”
冰歆如回過頭去,拈起一根乾草,低聲道:“無論你什麼時候想走,你都要告訴我,我立時便跟你走,不管到哪裡。”
左丘明心情激盪,強自抑制着,點了點頭,又問道:“鄭老爺和言掌門對你這麼好,你真捨得離開嗎?萬馬堂你也不要了?”
冰歆如苦笑了笑,道:“他們對我好,我當然感激,可是父母兄弟是無人能代替的了的。什麼萬貫家產,錦繡家園對我來說更是什麼用也沒有,我現在只有你了,只要你能常在我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左丘明抓住她的手,全然說不出話來,只是稍用力握了握。冰歆如任他握着,又道:“我父母兄弟遇害後,我只想竭盡一切辦法去爲他們報仇。
“可如果你離開了我,或者你有個三長兩短,我連仇都不會想報了,只有和你死在一起。”
左丘明再也抑制不住,忽然衝口而出道:“其實你也不必這樣想,你父母兄弟有可能還活在世上。”
冰歆如驀然間有如五雷轟頂,頭昏目眩,張口結舌道:“什麼?你……你說什麼?”
左丘明也被自己說出的話嚇壞了,但話已出口,說什麼也收不回來了,只得苦笑道:“你先彆着急,我只是說有可能。”
冰歆如移過身來,兩手抓住他,道:“你快說,是怎麼回事?”
左丘明知道不能再瞞她了,只得老老實實道:“歆如,你聽我說,我到這裡後,晚了三天,我找許多人問了當時的情形。
“那起人襲擊你家時無人看到也無人知道,可是辰州縣衙的仵作當時是去驗傷的,他對我說:你父母和兄弟的面目被刀劍毀得認不清面目,只是由服飾和年紀上斷定的。
“我當時便覺得奇怪,這些人不是爲奪寶便是爲謀財,絕非仇殺,令尊生前交遊遍天下,雖沒幾個肝膽相照的朋友,卻也絕無仇人,尊府上兩代更是未涉足武林,更不會與武林人物結怨生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