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明與他交手過招時,並無絲毫畏懼,現今甫觸到他眼神,其怨毒之甚卻令他不寒而慄。
徐小乙不忿道:“老道,你兇巴巴作甚,有本事到少林寺去賣弄啊。”
左丘明叱道:“閉嘴。”
再看卜之仁,只略停一下,便又快步而行,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左丘明又拱手道:“道長請進吧。”
木石進了屋,左丘明親手奉上茶,笑道:“道長怎麼這樣巧趕到這兒來了?”
木石笑道;“巧什麼?我前幾日恰好路過這地面,便聽說你爲冰府之事與排教大起衝突,便託當地的道友找尋你的蹤跡。”
左丘明笑嘻嘻道:“道長是怕司馬雲龍他們把我毀了?”
木石道:“你別不以爲然,排教中雖沒甚了不起的角色,卻是地頭蛇。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你卻是甘冒大忌。
“排教是什麼幫會?他們可不會跟你講什麼武林規矩,什麼卑鄙、歹毒的下三濫招數使將不出來?怎可不慮。
“總算有道友打聽到你在這裡落腳,我本來不信,不過是過來瞧瞧,哪曾想你正劍挑青城呢。”
左丘明臉一紅道:“這可不是我找的,他們打上門來,我總不能夾着尾巴走路吧。”
徐小乙接口道:“是啊,這才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呢,要怪只能怪他們忒橫蠻了。”
木石笑道:“這兩位是……?”
左丘明忙道:“這位是我的朋友徐小乙。”
木石聽後一臉茫然,左丘明又補充道:“綽號鬼手神偷的便是。”
木石“啊”了一聲道:“便是到少林寺請經的那位?”
左丘明忍住笑道:“正是。”
木石乃有道高人,把“偷”換成了“請”,倒益發令人好笑了。
徐小乙也是頗感尷尬,打哈哈道:“請問道長是?”
左丘明道:“他就是當今武當山掌教木石真人。”
徐小乙登即肅然而立,惶恐不已,一雙手全然不知往哪兒放。
冰歆如也是駭然大驚,再想不到面前坐着的便是與少林共執武林牛耳的木石真人。
其時正是明世宗嘉靖年間,明季諸君自朱元璋始,無不推崇道教,永樂帝更是藉明朝全盛之時,傾竭府庫,在武當山大修道觀,無不建得金碧輝煌。
有若宮殿般,武當派得以大行其道,道教已成明朝的國教,到了世宗皇帝,真可謂是登峰造極,不論國家重大慶典,即便派兵出征,也要先請真武大庇佑,至於奏捷的摺子,祭天的奏章必先大書“仰仗玄威”四字。
明世宗更是修道終身,祈盼長生,儼然以道人自居。
世宗朝的奸相嚴嵩,肆惡數十載,禍披天下,毒流四海,朝臣們彈章日上,卻不死於廷杖,即死於詔獄,僥倖的得以老死於謫所,然猶前仆後繼,碎首糜軀而不悔,可謂壯矣烈矣。
然則百餘名重臣的性命絲毫未能憾動嚴嵩的相位,到後來還是因道人藍道行略施小技,翻覆手間便將嚴嵩除去,令其餓死野墓旁,天下稱快。
而道人權重,亦深可畏懼。
其時在朝野中,道教已勝過佛教,在武林中,武當更是與少林並駕齊驅,不遜絲毫,在民間信仰道教的人多,對木石掌教更是奉若神人,不敢有絲毫褻瀆。
只是從皇上到朝臣,無不口稱真人而不名,以示尊崇之意,民間更是隻知有掌教真人而不知其名,武林中敢提及木石名諱的也僅寥寥幾人而已。
是以天下人無不知掌教大真人,卻不知有木石道人了。
冰歆如向前盈盈下拜道:“小女子拜見真人。”
木石真人笑道;“毋須多禮,這位姑娘便是冰老員外的遺女冰姑娘了?”
左丘明道:“正是。”
木石真人不禁唏噓道:“尊府之事,天下皆聞,姑娘節哀自重吧。”
左丘明道:“道長,以您來看,這會是什麼人做的?”
木石沉吟道:“這可難說得很了,其實是誰下的手還不是最緊要的。首先要查明的倒是是誰恁般惡毒,栽贓嫁禍於冰府。”
左丘明一驚道:“道長之意是說有仇家栽贓嫁禍?”
木石失笑道:“遮莫你還真以爲有甚無上的武功秘笈,練之便可天下無敵?這就和皇上想吃幾顆丹藥便要長生不老,白日飛昇一樣。”
言罷搖了搖頭,大是不以爲然。
左丘明不解道:“若說是空穴來鳳,緣何許多門派都聞風而動?”
木石嘆道:“所謂利慾薰心罷了,你知道市井閭巷裡陷害他人最毒計謀嗎?
“既不是向官府誣告你,也不是夜裡往你家扔石頭,而是悄悄向衆人傳言這家地下窖藏有三壇黃金,無數白銀。
“不出幾日便會有強盜上門,把這家害得家破人亡,兀自不知起因。
“武林中也是一般無二,你若仇恨哪門哪派,便四處宣揚這幫派中藏有武功秘笈,或是上古留下來的神兵利刃,這一幫派重則幫毀人亡,輕則麻煩無窮。
“其實細細想想,俱皆愚人之言,實不足信,偏生這毒計百施百靈,世人之愈可見一斑。”
徐小乙當即學了個乖,笑道:“我明天就到處宣揚,那勞什子《指玄寶鑑》落到青城派手上了。”
說完一吐舌頭,扮了個鬼臉。
木石哈哈笑道:“若真如此,卜掌門的腦袋可就前程遠大了。”
左丘明又問道:“道長這是從何而來,要回武當嗎?”
木石嘆道:“剛剛說到栽贓陷害,我也中了此毒計了。”
左丘明等既感好笑,亦復駭然,左丘明問道:“真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均感匪夷所思。
木石苦笑道:“也不知是誰討好皇上,硬說在福州海邊見到木派祖師爺顯靈了。
“皇上召我入京,再三的懇求,讓我去請祖師爺入京,皇上要拜見請教些參悟玄功的密鑰。”
左丘明訝然道:“有這等事?道長意欲如何?”
他知道木石所說的祖師爺便是武當創教真人,號稱不死神仙的張三丰。
昔年永樂大帝就曾派一禮部侍郎率人尋訪張三丰數十年,無功而返。
不想世宗皇帝
又發此狂疾,木石道長真要有苦頭吃了。
木石嘆道:“我能如何,請祖師爺我是沒這本事,若能請到何必等皇上開金口。然則皇上的旨意也不能不遵,沒奈何,四處亂走罷了。”
言下也是哭笑不得。
左丘明心道:“這皇上向道之誠真可感動上蒼了。”
木石起身道:“見到你我也就放心了,還得奉旨尋訪祖師爺去也。”
左丘明忍笑道:“可是這大雨雷電的,道長何不在此委屈一夜,待天明時再走不遲。”
木石笑道:“不成,我出來時沒和那些人打招呼,耽擱久了,皇上派來的人還以爲我是畏‘難’潛逃了呢。”
左丘明等也大笑不已,不敢再留,左丘明送了出來。
送至莊門口時,木石停住,轉身道:“明小子,你是存心和自己的腦袋過不去怎的?這等麻煩也敢往身上攬?”
左丘明默然。
木石道:“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早晚非栽個大跟斗不可,我找你是要給你一件物事,你可拿好了。”
說着從懷中掏出一物塞到他手裡。
左丘明入手便知是一柄短劍,卻不解他是何意。
木石道:“現今怪責你也晚了,送你一道保命符吧。這雖不是本派的令劍,卻是我當年行走江湖時的信物,危急關頭你拿將出來,或許會大有裨益。
“拿着它,你會少幾分麻煩,多幾分臂助。”
說完,轉身隱沒於茫茫的雨幕中。
左丘明手撫短劍,只感一股熱流涌遍全身。他雖打定主意不會用此劍,還是珍而重之地放入懷裡。
雨勢忽大忽小,雷聲時隱時作,青草搖曳中,時有兔鼠出沒其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左丘明迴轉屋裡,冰歆如迎上來笑着道:“這位真人對你很好啊,而且一點架子也沒有。”
左丘明笑道:“我和他可沒甚交情,只是他常到家師那裡,一起參研道家典籍,我小時就和他熟了,他那時也還不是武當掌教真人。”
對木石贈劍的事卻是隻字未提。
當下幾人閒談了幾句,便各自回房歇息。
左丘明回到房中,換了一身乾的衣服,將那柄短劍放到行囊裡,便盤膝坐在牀上調息。
約莫一個時辰,他息通周天,頓覺神清氣爽,周身鬆軟,內功境界似乎更進了一層。
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一定是那朵天山雪蓮大奏奇功。
他正欲睡上一會,門忽然開了,冰歆如悄沒聲地走了進來,夢遊一般走到他牀前。
左丘明愕然,再想不到夤夜之中,這位端莊淑雅的千金小姐會走進他的臥室裡來。
左丘明輕聲問道:“歆如,有什麼事嗎?”
冰歆如拉過一把椅子,在他牀前坐下,微啓朱脣道:“沒什麼,我只是睡不着,想來和你說說話。”
左丘明“嗯”了一聲,欲待下牀,卻被冰歆如抓住了手。
冰歆如急匆匆問道:“明哥,你告訴我,木石真人跟你說了些什麼?”
左丘明一怔,道:“沒說什麼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