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跟三爺甜甜蜜蜜的過着二人世界。醇親王卻是心情極差的想將房子掀了。
院子裡的東西,壽元小心的守着。那可是他家主子六年來的寶貝,平日裡連福晉都碰不得的。今兒一大早讓他派人送給那邊,到如今卻又全退了回來。看樣子,那位是看過的,卻沒肯收。自家主子的臉色陰的比這要下雨的天還沉,他們這些奴才則跟着倒黴。
身後一聲輕咳,拉回壽元的思緒,瞧見來人趕忙的請安。
“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免吧。王爺在裡面?”瓜爾佳氏匆匆掃過周圍的東西,心裡似乎有了幾分答案。
壽元垂着頭,也不敢多說什麼,如實的回答,又加了一句“福晉,王爺不讓奴才們進去伺候。”
瓜爾佳氏微微點頭,對身後的侍婢留了話,獨自一人去推那緊閉的房門。
“滾,不是說不許進來嗎?”
腳還沒踏進去,就聽到裡面的怒吼聲。瓜爾佳氏有些微愣,許多年不見他這樣暴怒的脾氣了。唯一的一次,是她險些弄壞了那盞矢車菊的宮燈吧。又是因爲那個女人?
努力的保持自己的一絲微笑,瓜爾佳氏柔聲細語的回答:“王爺,是臣妾。”
那個歪坐在椅子上的人,顯得有些頹廢和落寞。眼底閃過一絲忍耐,聲音卻是緩和了些,“是你啊,怎麼過來了?”
“剛去看過韞媖和溥傑,溥傑鬧着找你,正好聽人說你將自己關在屋裡,便過來瞧瞧。王爺可是身體不舒服?”
溫婉的聲音,溫柔的微笑,溫潤的聲音。他的福晉整個人都是溫溫和和的,他知道她很好,將醇親王府裡裡外外操持的很好,對下人們很好,對長輩很好,對他也很好。可是,他的心依舊無法給她。
“沒什麼,只是有些不痛快,你不用管。”
面對那樣溫和的人,縱使無法愛她,他也無法苛責她。只是有些疲憊。他們的婚姻建立在他與嫣兒的痛苦上,建立在屈服上,這讓他心裡永遠的埋着疙瘩。
瓜爾佳氏心中無聲的嘆息,這麼多年,她何嘗不知自己從沒有走進他心底。只是當年的她也是無從選擇啊,那個人死了,帶走他最後的愛。有時候,她還是羨慕那個女子的,至少她得到過這個人的真愛。而她,從來只是他的妻,而已。
“王爺,您昨兒個領回來的女子,妾身想來想去不知道怎麼安排,想問您討個意思。您若是真喜歡,妾身便出面扶她,畢竟您身邊連個正式的側福晉還沒有。我側面的打聽了一下,雖然出身不太高,可先給個庶福晉的名份還是可以的。等過個一年半載的再升爲側福晉,您覺得如何?”
醇親王想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馥香,隨意的擺擺手,說:“不用那麼麻煩,沒那麼重要的。先安排在你屋裡伺候吧,我還沒想好。”
聽了這話,瓜爾佳氏卻沒有鬆口氣的感覺。還以爲那女子便是他這場脾氣的源頭,原來不是。那究竟是誰讓他將那麼珍視的東西翻出來?
心不由的劇烈的跳了一下。那個記憶的影子,忽的在眼前閃過。她從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她曾去看過那女子一面。是在她遭了大罪之後,看到她毫無生氣的眼神,卻只是冷漠的離開。
“既然王爺這麼說,妾身明白了。王爺心疼馥香妹妹,那就先讓她與我作伴吧。王爺最近事情多,怕是沒想好怎麼安排呢。”
這話卻是給大家安排好了藉口。
事情說完,瓜爾佳氏沒有留下的必要,起身請辭,一句沒問那些東西的事情。出了院門,卻小聲的吩咐身邊人。
“去打聽一下,王爺將那些東西擡出來是做什麼了。”
同一時間,鴻盛茶館裡也熱鬧着呢。劉掌櫃得了信兒,知道雁南準備好了再登臺,跑前跑後的安排,只恨不得當晚就能客似雲來。他這鴻盛茶館因爲玉蕊的事情,損失不小,本來是對着春熙班的人不停唉聲嘆氣,如今聽了雁南的話,又趕忙的巴結起來。
二姑娘瞧在眼裡,心裡是酸溜溜的,嘴上不饒人的嘲諷:“我說劉掌櫃啊,您這白臉兒、紅臉兒唱得也太得意了吧?昨兒個還聽人說,你打算要請我們春熙班改個地方呢?”
劉掌櫃額頭冒汗,卻還是硬擠出一絲笑,忙裡偷閒的回答,“哎呦我的二姑娘哎,這是誰在壞我名聲啊?我劉某是那麼忘恩負義的人嗎?早說了你們就是我劉某的貴人,我留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請你們換地方啊!呵呵……”
“呸,好話都給你一人兒說了。也就我師姐能耐,想唱就唱,不想唱就不唱,還有這麼多人捧着護着。那玉蕊啊,真是笨,皮毛還沒學到就跑了,真是丟死人了。”
四下裡還有忙活的春熙班得人,聽了二姑娘的話都奇怪的看她一眼,卻又不約而同的不接話。心裡卻都有點嘀咕,好歹玉蕊也是他們自己人,縱使再不對也不用當着外人嚼舌頭吧。
劉掌櫃也是暗裡撇嘴,這二姑娘到處爭強好勝,偏偏先天條件比不過人家雁老闆。就是那撂挑子的玉蕊,至少都比她會做人。面上卻還是笑着搭話“我說二姑娘,我前面還有事兒,就不在這兒給你添麻煩了,你不還要吊嗓子嘛,我先走,先走。”
“哎……呸,什麼玩意兒,要不是巴結三爺,你會看得起誰?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人都溜了,她還要在罵上兩句才解氣。絲毫沒察覺身後多出來的兩人。
雁南其實早就到了,關着門跟韓師傅說了好一陣子話。聽到外面二姑娘跟劉掌櫃胡扯,纔出來的。卻是將前後的難堪話都聽到了耳朵裡,臉上有些微悽。
韓師傅臉上也掛不住,重重的咳了一聲,吼到“璇霜,還不給我住口。一個女孩子家,看看都說的什麼話。”
二姑娘一轉頭,不防備瞧見雁南,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復了不滿的樣子。手掐腰的頂嘴,“怎麼?我說什麼了嗎?那個劉掌櫃不就是狗眼看人低嗎?我之前說唱,他說要等這陣子過了。她說要唱,那人就巴巴的去準備。”
“你有本事就比你師姐唱的好?我總教你,要比臺上看,別在臺下動歪心思。你就是不明白。你……要氣死我啊!咳咳……”
“師父,您彆着急,有話慢點說。”雁南瞥了一眼二姑娘,小心的照顧韓師傅。
二姑娘臉上青紅一陣,不服氣的又說:“爹,您總教我,怎麼不教教她,做甚去跟男人廝混……”
“啪”,二姑娘臉上赫然一個五指山印。周圍的人具是一陣抽氣,驚訝的看着突然出現的玄武班主。
二姑娘捂着臉,滿眼的淚珠子打轉,不可置信的對玄武吼道:“哥,我是你親妹妹啊,你爲了她打我?”
“璇霜,我警告過你,再說這些不敬的話,決不會輕饒了你的。”玄武雙手握拳,彷彿極力的忍着再揮巴掌的衝動。
二姑娘怨恨的眼,死命的瞪着雁南,咬牙切齒的說:“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我爹撿回來的流浪狗,你憑什麼處處壓着我?”
玄武的巴掌又要落下,卻被雁南趕過來拉住,臉上沒一絲笑的說:
“就算是狗,也都希望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所以這也是我感激師父的地方。韓璇霜,你該慶幸你有個好父親、好兄長,我才能容忍你到現在。你說我處處壓過你,我給過你機會的,那麼長的一段時間,你都沒能在崑曲裡爭出個名頭來,你有什麼好怨恨我的?還有,我是跟了三爺,可至少我做的光明正大,你憑什麼說我廝混男人,你可懂廝混的意思?再說玉蕊的事情,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錯,她都是春熙班的人,別人要看不起她,必定也會牽連春熙班的每一個人。所以,你瞧不起的不是她,而是你自己。韓璇霜,再勸告你一句,這裡是弱肉強食的地方,你沒有足夠的資本保護你自己之前,最好不要叫囂,那隻會給別人惹麻煩。你還要別人爲你收拾多少次爛攤子?”
雁南說話的時候始終表情淡淡的,看不出生氣的模樣,與二姑娘的氣鼓鼓成了鮮明對比。除了二姑娘自己不願承認那些話,周圍每個人都在不約而同的點頭。
“你……”
“我?我如何?至少我認得清自己的位子,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你呢?你知道什麼?你口口聲聲責罵玉蕊,你可曾想過她現在究竟過的好不好?你可曾考慮過你們的同門之誼?再說之前,你得罪過多少人,你是要大家一一給你細數嗎?最近的一次,你被扣在醇親王府,師父當初跪在人家門前求饒,你可知道?你當我爲什麼要求三爺救你,那是因爲心疼師父,不是爲你。韓璇霜,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高,這個世上缺了誰,都像樹上掉落一片葉子一樣正常。”
“我……”
“你?你很驕傲,可你的驕傲讓你忽視了那些真心疼你的人,讓你將別人的包容與忍讓看做是好欺負,讓你只知道找尋別人的錯誤,卻看不清自己的不足。這樣的驕傲,還是早早的丟了吧,如果你還想真心想得到大家認可的話。”
“不用你來教訓我。”
“哼,韓璇霜,我言盡於此,日後再不會多說你一字半句。今天,我當着大家的面兒,在這裡發誓。只要有師父在一天,看在他老人家的面子上,我能幫你韓璇霜的,決不二話。可若是有一天師父……我斗膽了,若是師父不在,韓璇霜,你好也罷歹也罷,都是你自己的選擇,我絕不會再插手。”
“誰,誰要你管了?”
周圍是一陣的唏噓聲,不知是在爲雁南的重情義感嘆,還是在爲二姑娘的不通情理哀嘆。
韓師傅早被雁南一番話給震住,心裡翻滾出無數個念頭。他的私心,雁南早就知道了吧,卻因爲他曾給她一點的恩惠,始終不願無悔的報答着。想當年,她與三爺做交易的時候,他豈是不能說聲反對。是他默許了那樣的事情,爲的只是他們春熙班能在京城立足。而這些年,他也沒少給自己女兒登臺的機會,也從沒聽雁南說過什麼。
雁南的確一直知道,這些年韓師傅對她有利用的意思,可他的那些關心也是真情。再加上她本來對一切都不抱希望了,所以才心甘情願的被利用。至少感覺身邊還有些親近的人。而此時說完那些長篇大論,雁南心裡舒暢了許多。可轉頭看見韓師傅古怪的神情,才突然反應過來,她戳破了那層不該破的紙。可說出去的話,又如何收的回?
再看玄武,也是一副思索的模樣。眉頭緊鎖,目光在韓師傅和雁南之間流轉,漸漸的目露哀慼,他也終於明白這其中藏了什麼。父親說的沒錯,他總是太遲鈍了。連這些都沒有發覺,還自詡什麼可以保護她。怪不得,這些年,他始終覺得雁南對他們很好,卻不親。
他們欠了她的,是幾世也還不完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