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掩蓋了那些不能爲人知的事情。
雁南累極了到家，漆黑的一片，入冬的風已經有些刺人了，忽然覺得那披風很單薄，永遠敵不上他的懷抱溫暖。自己是個冰身子，他卻是天然的火爐。有他的時候，屋子裡便不是那麼的冷冰冰。這該稱之爲習慣？還是牽掛？
“三爺今天來過嗎？”
進去的時候問了一下門房，卻是得到搖頭的迴應。淡淡的，有一點傷感。
“小姐，您要不要再吃點東西暖暖胃？”
收拾好牀鋪的翠眉，看着失神的雁南，忍不住打斷。雁南迴神看看她，輕輕搖頭，說：“不了，已經很晚，你也快去休息吧。”
“那我今晚就睡外間吧，小姐有事兒喊一聲就行。”
雁南本是要反對，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今天真的很冷清呢，就讓翠眉在外面吧，感覺有些人氣。三爺在的時候，都是留了崑崙在外面守護。
門被翠眉打開，儘管有屏風隔開外間和內裡，卻還是能感覺到風灌進來。似乎還有翠眉的一聲驚呼“三爺”。雁南搖搖頭，將那一聲甩開。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已經感覺離不開他了嗎？竟然這麼期待他的到來？
“容易生病的人，怎麼還總喜歡站在風口上？”
猛地轉身，望着那突然出現的人。卻不知是該笑還是哭。
“三爺怎麼這會兒來了？”收拾起一絲絲的雀躍，幫他摘了披風，遞上熱毛巾。
“嗯，佳媛咳血，等她睡下才過來的。”
“咳血？福晉她……那三爺就別過來了啊，該多陪陪福晉的。”
“你們兩個倒都大方，她讓我過來你這裡，你讓我陪着她。雁兒，我累了，只有你這裡可以好好休息。”
好像真是倦極了，纔去外衣就躺下了。雁南本想說的事情又咽了回去。青陽的事情還是等他休息好了再說吧。靠着他的胸膛，這樣相擁而眠。
或許是寒冷的天氣影響了心情吧，雁南久久不能入睡，總覺得他有很重的心事。
“雁兒，我今天把賭場的份子都讓出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他這麼說。原來，他也是醒着的。
撐起半邊身子，雁南驚訝的說：“這麼快？爲什麼？”
“其實也是這次青陽的事情給我的感覺，總覺得要趁現在還容易的時候脫手。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哎！”
雁南忽然明白，他也是活的看似瀟灑而已。躑躅半天，那早該說的話還是開口：“三爺，青陽如今在春熙班。”
“什麼？”
“三爺，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他跑回京城來了，受了傷被璇霜救下，結果就躲在了春熙班裡。”
三爺猛地錘了一下牀邊，吼了一聲“胡鬧！”
雁南忙捂着三爺的嘴，白了他一眼，說：“三爺，您聲音小點兒，要把所有人吵醒啊？我已經說過他們了，可現在怎麼把他弄走纔是重點。您還不知道吧，今天劉痞子帶人闖到春熙班說要搜叛黨。雖然是虛驚一場，可難保以後他不知道什麼。”
“他？膽子不小啊！”三爺鄙視的撇撇嘴，劉痞子他還不放在眼裡。
“他現在是巡警部的大人，當然耀武揚威了。若不是今天他沒十足把握，我看早把春熙班翻了個底朝天了。青陽不能在春熙班躲太久，一定要趕快送走。”
“送走？送去哪裡？怎麼送？”
雁南搖頭嘆氣，說：“除了國外，我想不出來有什麼地方是安全的。只是真不知道怎麼送。”
“真是會添亂。雁兒，這是你別太摻和，我來想辦法。”
雁南忽悠一笑，說：“三爺，我就是不摻和也已經在那個是非圈兒裡了。您的事情還少嗎？再攬這些，我怕把您累倒了。”
“那你又打算怎麼解決？算了，我總是還有些人脈在，只他一個應該還好辦。”
雁南抱住三爺，怎麼辦，放開了自己的心門後，就是這樣容易被感動。
“對了，今天在茶館見到兩個人，劉痞子來找茬的時候，他們一直在旁觀。嗯，坐的是你一直留的那個位子。看着他們，總有種奇怪的感覺。”
三爺好奇的問：“哦？怎麼個奇怪？”
“說不上來，爲首那人的笑很放肆，也不能說放肆。好像是在看戲，又像是對一切瞭然於胸。總之，感覺別人都是他的獵物似的。後來我問了劉掌櫃才知道，是個日本人，還是日升昌票號的少東家。”
“加藤吉英？”
“三爺認識？”
這下子，三爺的眉頭幾乎連到了一起，說：“之前他找過我，說我若是在他們票號存銀子，給四分的利錢。還說，他家裡還做別的生意，想與我合作。我都沒答應。日本人是狼崽子，跟他們做生意被吃的骨頭都沒有。”
“可是，日本人最卑鄙了，您不答應他，會不會有事啊？”
三爺點頭，說：“找上你怕就是麻煩的開端。”
雁南一愣，不明白的反問“找上我？”
“這個加藤吉英很精通曆史，對我們大清國的方方面面也都很瞭解，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他很喜歡聽京戲，卻不曾聽說喜歡崑曲，昨天會去，怕是因爲你我的關係。”
雁南有些瞭然的說：“怪不得他會向我舉杯示意，看來要小心這個人了！”
三爺不自覺的眉頭又擰到了一起，思索片刻後說：“雁兒，我看以後就讓崑崙跟着你吧。”
雁南急忙反對，“不行，崑崙是你的得力護將，怎麼能跟着我呢。三爺，我知道您心疼我，可是，在這個世上我依靠的是三爺您啊，您是最不能有事的。”
三爺心底一陣雀躍，開心的親了雁南一口，結果便淪陷在那紅脣之中。
不知什麼時候，那大手已經滑到了雁南的腰間，帶去一團如火的熱度。褻衣已被解開，裡面是富貴牡丹的紅肚兜，看的三爺有些熱血澎湃。輕輕的捏了一下她的纖腰，卻又狹促的逗弄：“雁兒好像胖了些……”
雁南有些微喘，按住三爺不規矩的手，似瞪似嗔的眸子望着他，一聲有氣無力的“無賴”，直把人勾的神魂都沒了。
“你個妖精啊……”
富貴牡丹被丟出帳，帳內卻還有另一幅醉臥芙蓉圖。
日上三竿，雁南被翠眉焦急的敲門聲吵醒。枕邊人還在，不自覺的露出微笑。也不想驚動他，裹了衣服去開門。
“小姐，不好了，春熙班出事了。”翠眉一見到人，急切的喊起來。
“什麼？”雁南第一反應是齊青陽被發現了，可這才一個晚上，也太突然了。
卻聽翠眉又說：“小姐，是韓老師傅，好像快不行了。”
一個慌神，那門框都快被雁南扒出來幾條指甲痕來。怎麼會是師父？
“誰，誰來報的消息？什麼時候的事兒？”
“是韓班主親自來的，丟下話就趕回去了。說是要小姐趕去見最後一面。”
“快，快，幫我更衣。衣服呢，在，哪裡……”像是被雷給劈到，雁南慌亂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翠眉眼眶紅紅的，一邊小心照顧雁南，一邊又將事情複述一遍給剛起來的三爺。三爺微微皺眉，不知怎麼，有種要出大事的預感。
雁南是渾渾噩噩的被三爺帶到春熙班。韓師傅的牀前已經圍滿了人，小聲的哭泣和唉聲嘆氣混合在一起。
彷彿是感覺到雁南的到來，韓師傅突然的睜開眼睛，虛弱的喊了一聲“小南……”
雁南的淚撲簌、撲簌的下來，跪倒韓師傅牀邊，哭喊到“師父，這是怎麼了？昨個兒瞧您不還好好的嗎？師父……”
韓師傅艱難的擺擺手，一字一頓的說“你，們，出，去……小，南，留，下……”
這時候誰還敢忤逆一個將死的老人，抹着眼淚的出門，又是一個個不放心的一步三回頭。
雁南待大家離開，握緊了韓師傅的手，問：“師父，您想說什麼？”
不知是不是迴光返照，韓師傅突然硬撐着一股子精氣神兒，說：“小南，我走後，希望你還幫着玄武，他性子太直了，其實不適合吃我們這口飯啊。還有璇霜，雖然知道對不起你，可你一定要答應我，要幫我照顧她。小南……”
“師父，您別說這種話。我答應您，一定幫着師兄，照顧二妹妹。”
韓師傅擠出一絲笑，連咳了好長時間，才又說到：“小南，我跟玄武說了，過完年就回蘇州，看來我是要提前回，回去了。若是，若是你願意，便嫁給玄武吧，他，他會好好待你的。”
“師父，您說的什麼話啊！京城的大夫那麼多，咱換一個再看，總能把您治好的。師父，您什麼都別說了，要多休息，對，多休息就好了。”
韓師傅輕輕搖頭，握着雁南的手越來越緊，另一隻手指着外面。雁南會意，急忙向外面喊人進來。很快的，屋裡又擠滿了人。
玄武、璇霜和雁南跪在韓師傅跟前，都是大悲的神情。韓師傅一一看過他們，艱難的開口。
“璇霜，以後……不要太任性，你，你師姐是真，疼你的。”
“爹，我知道了。爹……”
“玄武，櫃，櫃子裡，木匣子，是房契、地契，還有別，別的……包括，包括蘇州老房子。從今往後，雁南，這些都，由，由你管着。”
衆人大驚，全部家當竟然給了雁南一個外人。
“師父，這怎麼可以，應該是給師兄和二妹妹保管纔對的。”
三爺始終站在圈子的最外面，看着這一場託孤的戲碼，嗅到的卻是陰謀的味道。
“玄武，我要，要你發誓，只要小南，說，說要嫁給你，你就要，要娶她，記，記住了……”
這是最重磅炸彈，炸懵了所有在場的人。
“韓師傅，我看您搞錯了，雁兒是我泉鉞的人。”三爺皺着眉反對，韓師傅的那種笑，讓他很不自在。
“現在是，不代表……永遠是。小南，從來，一直都是我，咳……我心目中的兒媳婦。三爺，這些年謝，謝你，可你真能給小南幸福嗎？”
玄武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爹，又看了看三爺，突然很堅定的回答說：“爹，你放心，只要小南一天沒嫁，我就一天不娶。除非小南心甘情願的，否則就是我死了，也不會讓小南被人欺負。”
雁南能說什麼，她知道她與玄武只不過是兄妹之情。玄武的承諾只是對她的愧疚。韓師傅的允諾，也只是對她的愧疚。即使她知道絕沒有那一天，可當着一個將要離去的老人，她無法說出反對而使他不能安心。
就這麼跪着，擡眼看向三爺，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雁南只是淡淡的笑，三爺望着那笑，忽然也跪下了，向着窗外指天發誓。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舒穆祿泉鉞今天立下誓言，定會娶雁南爲妻，若違此誓，天地不容。”
“哈哈……咳咳……好，好……”
那最後的一聲好，氣若游絲，一口氣懸在那裡，終是沒有上來。
“爹……”
“師父……”
屋子裡是真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