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她耳邊說他決不知情，說他很抱歉，說他很心疼，都像是一首動聽的曲子，每一個節拍都很準確，卻無法打動人心。她的心還是冷的，比之前更加的冰冷。
從聲嘶力竭到淺淺淡淡，變得不是口吻，而是心境。已經沒有那最初的憤恨，像塵埃落定之後，只餘下撫不平的傷痕。
“王爺，不管您對以前的那些，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到如今都無所謂了。說了那麼多，雁南只是想告訴王爺，雁南累了。六年前就很累了。因爲累，所以逃離。又因爲忘不掉過去，所以一直很累。在三爺身邊，雁南可以休息，可以不去想那些讓雁南覺得累的事情。那樣的感情也許你會說不是愛，可雁南卻很渴望。所以，雁南不希望三爺有事。王爺，您可以成全雁南嗎？”
有一剎那，醇親王想點頭的。可也只是一剎那，剎那之後他的回答還是“不”。甚至越發堅定的說：“如果剛纔嫣兒說的都是真的，那我便更加無法放手了。是我讓嫣兒吃了那麼多的苦，自然也要由我來補償嫣兒。”
雁南的嗓子有些啞，筋疲力盡的說：“王爺，您爲什麼就不明白，我想忘掉過去，我一直都想忘掉那些，然後，然後纔可以真正的重新開始。王爺，算我求您了，不要再把我拉回那個圈子了，好嗎？”
曾經有人說過，真愛不是看你付出了多少，而是無論付出多少，都捨得放手。所以，如果醇親王理智一些，他該答應的，瀟灑的放手，放她去追尋新的生活。
可是，如果愛情是能夠理智的，那也就不叫愛情了。
“不，我不會放手。嫣兒，我決不會放手，你是我的。我可以錯過你一次，不能再錯過第二次。嫣兒，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絕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傷害。當年她騙我說你病了，卻不肯吃藥，我是真的不知道那藥會害了你的。你放心，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也瘋狂了，被愛情折磨的偏執而瘋狂。雁南被他抓着手臂，該是已經淤青了，卻感覺不到痛，這些怎比得上經年的傷痕？
“王爺，您的福晉沒有告訴您嗎？她知道我永遠都不能再有孩子，然後平靜的看着我掙扎，在血裡掙扎。她說這一切您都知道，還說您也是逼不得已，要我不要恨你，多體貼的福晉啊！王爺，收起您施捨的愛情吧，雁南不需要。”
拼了全身的力氣將他推開，撞上身後的樹幹，繽紛了滿眼的梅花。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傷心雨，不停的飄灑。
在醇親王還未回神之際，雁南話鋒一轉，又犀利的問：“王爺，前塵恩怨，雁南剛纔已經說了不想再計較。如今，雁南只問王爺一句，要如何才肯放了三爺？您明知他是無辜的。”
醇親王從震驚到震撼，從震撼到憤怒。如果沒有泉鉞的事情，她是不是永遠不會說出這些，永遠的將他拒之門外？揮袖打翻了所有的東西，他定睛的看着雁南，反問：“那嫣兒呢，是不是本王開出任何的條件你都答應，來換泉鉞的命？”
“呵呵……呵呵呵……”一長串的笑從雁南口中發出，笑得眼淚都要流下來，柔軟的聲音幽幽的說：“時光真是一樣有趣的東西，六年，改變了太多啊，也改變了你我。我們都變得會拿條件來與人交換了。既然王爺還執着的要做完六年前的夢？那雁南就陪王爺夢一場吧，看看夢醒的時候是什麼西方極樂，還是地獄火焰。王爺請說吧，只要是雁南付得出，您只管拿去，來換三爺的命。”那最後的話，幾乎是字字爲句，說的斬釘截鐵，宣示着雁南的決心。
醇親王的眉頭擰了又擰，幾乎要彎出幾道彎兒來了。他得了她的承諾，如果這也算是的話。心底卻無一絲喜悅，只有憤怒，越來越盛，無處燃燒釋放的憤怒。
“好，我給嫣兒兩個選擇。一是拿齊濟的命來換泉鉞的命。二是你嫁給我換他們兩人的命。”
“呵呵，原來只是這些呀。我還以爲是什麼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情呢。我……選第二個。算起來該是雁南高攀了，不過是一個戲子，卻嫁進了醇親王府，天下人都要爲我拍手高興了。”
這樣的結局，早在雁南的腦海中浮現過無數遍。從知道他扣下了三爺，卻放回了齊青陽的時候，雁南就有種直覺，他要的根本不是齊青陽的命，當然更不是三爺的。只有她，纔是他的獵物，織好了網，等着她自己跳進去。
“很好，非常好。本王會向天下人宣佈這件好事，等嫣兒嫁進了王府，本王便放了泉鉞。到時候，他想將齊濟送去哪裡，也隨他了。如何？”
“沒問題。在這之前，我要先見到三爺平安無事。”
“今晚四更，壽元會去接你。梅花開得很好，以後有嫣兒陪我來，真是人生一大樂事。本王今日還有事，先行一步。壽元……”
那匆匆離去的腳步漸遠，留了一個着火的背影給雁南。她知道自己將他惹怒了。可他怒與不怒又有何區別，最終的結果逃不開這個。
翠眉還沒有回來，偌大的一塊地方，只有雁南一人孤伶伶的站着，梅花沾滿衣襟。
不遠處，好似有一白影晃過，又像是白梅花反射過的光，快的無跡可查。
很快的街頭巷尾開始流傳兩條消息。一是舒穆錄家三爺牽涉進了民呼日報的謀逆案裡被抓了。二是春熙班的雁老闆即將嫁入醇親王府。爲了這兩條消息，整個京城都有點沸騰的味道了。頭一件，若是三爺倒了，那些明的暗的生意誰來接？後一件，有誰不知雁老闆是三爺的紅粉知己，卻改投了醇親王，讓人忍不住琢磨是怎麼一回事。
而這幾天，雁南也沒得閒，家裡是來了一撥又一撥的人。剛送走了探究竟的玄武和質問的璇霜，又迎來了三爺的福晉劉佳氏。
“福晉怎麼來了？這大冷天兒的，景軒少爺也是，怎麼就能讓你額娘出門呢？”
對着玄武他們的時候，雁南能拉下一張臉，不說不答不聽，任他們急得跳腳，卻只是一句早早離開。璇霜罵她沒良心，真應了那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也只是靜靜的喝茶，充耳不聞。可對着病的站都站不穩的劉佳氏，這張臉是怎麼的都板不起來。
“如果娘肯聽我的，我絕不會讓她下牀。”這冰冷冷的說話，含了多少氣在裡頭。
“景軒，咳咳……”只是兩個字便像似會要了命一樣，咳個不停。雁南遞了茶上去，卻被她一把將手拉住，望不盡的悲哀，有些急切的問“究竟，究竟是怎麼……咳……”
這除了貫耳的咳嗽聲，哪裡還聽得真切說話。雁南卻是明白，看了看福晉身後的景軒少爺和大管家，換上妖嬈的表情，反倒兀自坐好，不冷不淡的說：“福晉真是好笑，當初是您來求我，讓我別纏着三爺，如今我放手了，您又來問爲什麼？呵呵……”
“你說話尊重些。”
像是那初長成的狼崽子，將年邁的母親護在懷裡，如不是被劉佳氏拉着，怕是已經要撲上來了。雁南突然很羨慕劉佳氏，有這樣懂事孝順的兒子。
“景軒少爺這是什麼話，我哪裡不尊重了？這幾年我跟着三爺，可什麼都沒求過，難道還不算尊重？如今，雁南不過是選了更好枝頭棲着，這都不成？”
“你……”
“咳咳……”
“福晉、少爺回去吧，早說了這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都說戲子無情，果然一點兒沒錯。”還是那高傲的樣子對着她，如今的鄙視更重了。
雁南聳肩，淺淺一笑，狀似無所謂的低頭喝茶。
“你們都閉嘴！出去，我，我想，單獨，單獨跟雁姑娘，說，話。”真是艱難那，這樣漲紅着臉憋出來的一長句話。
沒人動，雁南無所謂的聳肩，微微皺眉說：“哎，福晉啊，您真是不讓人安生。您想說什麼雁南清楚。您想問怎麼三爺會成了叛黨的同夥，怎麼我會要嫁給醇親王。這也沒什麼，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雁南得了醇親王青睞，自然是雁南的福氣。早先一直不知怎麼跟三爺開口，如今好了，自然不用多費脣舌解釋。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何必戳破了彼此難看呢？醇親王也說了，三爺是滿家的貴族，放出來不過是時間和銀子的問題，當然如今也是走走形式給外面的人看。您瞧，我也不是太無情的是不？”
“不，不是這樣，咳咳……”劉佳氏心裡着急，她相信雁南決不是那種無情的人，這中間一定還有內情，可是她問不出來。
“額娘，您還要跟這種人說什麼？我已經請了族中長輩出面了，總會把阿媽保出來的。咱們回去吧？”
“是啊是啊，您舒穆錄家是望族，何必跟我一個小女子計較。我跟三爺本就是一場遊戲，如今結束了，大家就好聚好散，各取所需嘛。景軒少爺，勞您將福晉好生的送回去吧，可別在我這裡倒下，雁南擔待不起。”
雁南的話說的不留情面，惹來景軒和大管家的瞪眼。兩廂攙扶着，更像是架着劉佳氏往外走，再不肯多呆片刻。劉佳氏卻猶然不肯放棄，轉頭以眼神詢問雁南，雁南卻是還她一個最燦爛的微笑。
待三人離開，雁南便如虛脫了般，縮在了圈椅中。頭埋在膝蓋間，被散落的青絲遮蓋了的容顏，看不出是喜是悲。那扣着手臂扣到發白的玉指，還有那微微聳動的肩頭，勾勒了一副灰色的畫卷。
“小姐，您又何苦呢？”
翠眉的淚是替雁南流的，從三爺出事之後她看到的小姐除了笑便是這樣。她說不出那是落寞、孤獨還是傷心，只知道她看到的是心疼。
還是那精緻的笑，對着翠眉好似什麼事都沒有，“苦嗎？一點都不啊！翠眉，好人是不長命的，你沒看福晉病的樣子，只有像我這種禍害才能活得長長久久。放心吧。”
“小姐，外面的人不知道，難道我還不清楚您的打算？雖然那天您把我支走了，可您會同意嫁給醇親王，肯定是爲了救三爺，而絕不像外面傳的落井下石。三爺要是知道了，定會心疼死的。”
“翠眉，你又錯了，我和三爺也只是一筆交易，如今我決定換個人做生意，有什麼心疼不心疼的說法？對了，我師兄可有說他們什麼時候離開？”
翠眉急的直跺腳，卻拿雁南一點辦法沒有。嘟着嘴回答：“韓班主說要趕在年前到蘇州，應該這兩天就會出發了。他還是希望小姐能改變主意跟他們走。小姐……”
“好了，這兩天醇親王那邊要送我的嫁衣還有聘禮什麼的，我忙不到去送師兄他們，你幫我多跑兩趟就行了。翠眉，你有喜歡的人嗎？我做主把你的婚事定下來。回頭我嫁進了王府，你也能有自己的生活。”
“小姐？您，您不要翠眉了嗎？”小丫頭跪在雁南面前，眼淚已經掉成串兒。
雁南將她扶起來，輕聲說：“那裡是個染缸，我不想你沾身。如果你沒有喜歡的人，那認爲崑崙如何？他少了一條胳膊，對你可能也年紀大了些，但我覺得他還挺照顧你的，心地也好。翠眉，你們兩個在京城都是沒有親人的，不如成了一家。”
翠眉的臉瞬間紅透了，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衣角，嗯嗯啊啊的卻不知到底說的什麼。看她那樣，雁南卻是心裡清明瞭，這丫頭想來也是有幾分心思的。
“呵呵，我就說嘛，往日也沒見你對旁人多關心，唯獨對他，崑崙大哥的叫的親切的很。那成，我這便跟他說了？”
“小姐胡說什麼。”
小丫頭丟了一句話，羞赧的就往外跑。一轉身正看到門口立着的人，扭頭看看雁南淺笑的神情，一跺腳，跑的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