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不來喊, 醇親王還真把書房裡的加藤吉英給忘了,本想着到雁南這邊看看便過去的,誰知一到了就不願走。家, 他一直渴望的東西, 卻似乎始終沒有真正的抓住。
看着雁南詢問的眼神, 醇親王大略解釋說有人在等便匆匆跟了管家離開。也不是想真瞞着她, 可畢竟又關乎三爺, 還是暫時不說了吧。
那廂的加藤吉英早就等的萬分焦急,甚至忽略禮節的催問多次了,卻一直被管家“恭敬”的婉拒。管家對他也是無什好印象, 逮着這機會還不還以顏色?到後來實在看時間夠久了才真的往蘭苑去,順帶撤走了下人們, 書房裡便連個添熱茶的人都沒了。當然, 以加藤吉英此時的心情, 喝冷茶都顧不着。
於是乎,等醇親王到的時候, 加藤吉英的臉色相當難看。
“王爺此去爲時甚久啊?”
醇親王剛坐下,就聽到加藤吉英賭氣的話。一記眼刀砸過去,冷笑着反問:“閣下是在指責本王嗎?”
加藤吉英看着醇親王不善的臉色,又想着此次來的目的,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放緩了語調說:“豈敢, 豈敢, 只是善意的關心。”
醇親王大手一揮, 有點不耐煩的說:“那便不必了。不是說有關乎兩國邦交的要事嗎?閣下直說吧。”
“咳,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推諉了。還請王爺放了舒穆祿泉鉞, 並將查抄的煙土歸還。”讓他直說,他還真一點不客氣。
醇親王呷了口茶,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加藤吉英,用一種奇怪的口吻問道“此事與兩國邦交何關?閣下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
加藤吉英面上一頓,掩飾性的咳了兩聲,又說:“王爺前段時間應該聽說了吧,三爺正與在下合作生意。此時王爺抓了他,似乎有點太過敏感,怕引起誤會。”
“哈哈,閣下此言當真的好笑了。無論舒穆祿泉鉞是不是與你合作,那都是你們個人的行爲,難道他能代表我大清?還是閣下能代表貴國?他如今販賣煙土,違反律例,本王還不能抓嗎?或者說他與閣下合作的正是煙土?還是,這真正合作的是貴國?那就另當別論了。”
“是……”
加藤吉英想了半天,卻沒找到何時的措辭。買賣大煙這件事,確實是軍方授意他的,可當初爲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纔要他出面,並嚴令禁止秘密泄露。如今出了事,要說是他個人所爲,顯然醇親王並不買賬,要說是軍方所爲,先不說醇親王的“另當別論”是不是善意,就是自己背後軍方怕也不同意。簡直是騎虎難下,左右爲難。
“怎麼了?閣下難道連這個問題都要思考良久?難不成這裡面還有內情?”醇親王心裡早將加藤吉英祖上問候了一遍,面上卻擺出一副萬事好商量的樣子。
只見加藤吉英一咬牙,點頭說道:“王爺猜的不錯,這煙土確實是在下讓三爺幫忙賣的,只因在下急需一筆資金。三爺是爽快朋友,便答應了。除此別無它意。還望王爺能通融一次。”
醇親王把玩着手裡的鼻菸壺,似乎在琢磨什麼,半晌才聽到回答。
“閣下應該知道些許本王與舒穆祿泉鉞的恩怨吧?本王好不容易找到這個機會,你認爲本王會輕易放了他?”
加藤吉英皺眉,倒沒想過醇親王會以這樣的藉口回絕。思索了片刻才說:“王爺,您與三爺的恩怨,在下不願插手。至少您要將東西還給在下吧?”
其實他要的也不過就是那些煙土,三爺是他選中的棋子,丟了便丟了,無甚可惜。
醇親王好笑的看着加藤吉英,像在看一個白癡,說:“閣下又問了一個不太明智的問題。都說拿賊拿贓,東西還給了閣下,你讓本王如何定罪?”
“可以找東西替代。”加藤吉英回答的很快,看來是早有準備。
“哼,閣下當初選中舒穆祿泉鉞,想必是看中他的能力。你以爲他就是坐以待斃的人?他現在還在想法設法翻案呢!找東西代替,難保他不會察覺?本王可不想冒這個險。要是閣下真需要銀子,本王倒是可以幫上一點。”
話說至此,已經再明白不過了。放人,不可能。要東西,沒有。
加藤吉英的臉色慘白一片,若那些真的只是普通的煙土,賠些銀子也就罷了,可那些不是啊!可這話又不能說。他似乎有種錯覺,醇親王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才這麼死咬着不肯鬆口。可轉念一想,此事乃他們軍方的絕密,醇親王又如何得知?如果醇親王堅決不答應,他也沒有強硬的藉口要求。這下子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也怪他當初爲了爭功,有點着急的攬事情。
“王爺,不如這樣。那些東西您先拿着給舒穆錄泉鉞定罪,事後再悄悄還於在下。隨後在下定有重謝。”
醇親王看得出,這已是加藤吉英最後的掙扎了。若是他不答應,可能此人就要動旁的歪心思。若是他答應……
“此事關係重大,這樣吧,容本王思考幾日,也與其他幾位大人商量一下。如何?”
加藤吉英看醇親王有些鬆動,喜上眉梢,當下就點頭答應,還不停的感謝。醇親王不冷不淡的虛應幾句,便尋了藉口讓管家將人送出門去。
加藤吉英剛一離開,醇親王便讓壽元着人被備車,趁着夜色出門了。
同一時間,大牢裡卻是氣氛熱烈。
崑崙前腳還沒跨進牢門,就聽到裡面吆五喝六的聲音,感情是又賭着呢。果不其然,三爺的牢房裡一羣人圍在小桌前,不管是下注的,還是旁觀的各個神情激動。三爺可是開了三把豹子啊,桌子上屬他面前的銀子堆得高。難得看三爺下手玩幾把,崑崙也樂得在一旁觀戰,心想這些人要跟三爺玩兒,那簡直是自己找死。三爺不好這個,卻精通這個,只不過知道的人甚少就是了。
在又開了一把豹子後,三爺終於放手不玩兒了,大方的將銀子散給衆人分了。回首纔看到一邊的崑崙,問到“崑崙?什麼時候到的,也沒喊我一聲?”
“剛一會兒,看爺玩的高興就沒吭聲。”
看到崑崙來,三爺就知道有事情了,沒回身的吼了一嗓子,“猴崽子們,爺有事兒做,統統給爺滾遠點兒。”
呼啦啦……那些玩的正興奮的人卷着銀子,包着鋪蓋,笑嘻嘻的乖乖撤離。當然也就是轉戰到旁的角落裡去,不礙着三爺就好。那些獄卒看到崑崙還高興的打招呼,根本沒當彼此是外人。唯獨許先生倒是跟了過來。
“爺,我剛看到加藤吉英從醇親王府裡出來。具體談什麼不清楚,可看他的神情似乎還挺輕鬆的,您說醇親王會不會……”
崑崙這幾日忙壞了,要幾邊都盯着,簡直想有孫猴子的能力,拔撮毛就是無數個自己出來。
三爺皺着眉想了很久,搖搖頭說:“算了,醇親王不是個不分是非黑白的人,先不管他們那邊。崑崙,青陽的消息可到了?”
崑崙點點頭,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說:“今兒下午剛送到的。”
三爺急忙接了去,就着燭火匆匆看完,順手的信之一角燃到了火苗上,任由其化爲灰燼。轉頭對許先生說道,“青陽來信說狗娃他們已經到了,東西安全送達,不日就將返回。剩下的咱們就只能等了。”
“太好了,狗娃乾的不錯。”
“是啊,這一路上想必也不容易,本就是個亂七八糟的年份。”三爺感嘆了一句,很快又吩咐崑崙說,“我這就寫封信,你找人給青陽送去。就玄武吧,他身上有些功夫,路上好應對。”
“成,回頭我就去找他。”
說到玄武還要解釋一番。當初春熙班散夥後,玄武、璇霜和李嬸子,三個人住一個不小的鴻盛茶館,怎麼看怎麼冷清。加上沒了進項,便琢磨着能做些什麼。璇霜是一心想着要去找青陽,便鼓動着玄武去雲南。玄武老早就想參加新軍,便欣然同意。可就在三個人收拾停當,準備跟三爺請辭的時候,三爺反倒先找上了他們。關着門跟玄武密談了一夜,玄武又堅定的選擇了留下。璇霜雖不曉得事情始末,可也沒二話。甚至後來出了事,還主動幫忙四下照應。或許她是真懂事了,也能體諒別人,爲別人付出了。
而當初三爺請玄武留下,爲的就是替今日打算。外人只看到三爺與醇親王的一場博弈,卻不知這裡面,他們既是敵對又是盟友。微妙着呢。
之前也說了,如今三爺的牢房就是書房,自然不缺筆墨紙硯這些東西。連墨都是研好的,提筆就能寫。很快的便成一書,細心的吹乾折了,遞給崑崙。
崑崙也是小心接了,塞進懷中。又想起一事,說道“爺,我瞧這幾日外面多了很多日本人,各個看上去不像善類。有次還瞧見他們跟浩二在一起,您看呢?”
“有這種事?估計是加藤吉英搞的鬼,你派人小心的盯牢了。要是他們有什麼壞心思,不用回報一律……”
三爺最後的手勢很利索,如果真有把刀在手,估計桌角便缺了一塊。崑崙明白,做這事他不生疏,對付日本人更是很樂意。
“對了,你再去做件事。”三爺託着下巴,笑得有點壞的說“去散個消息,就說日本人打算買走那批大煙,再賺取暴利。”
崑崙還沒反應過來,許先生倒是先笑了,說:“三爺這是準備隔岸觀火,順帶收收漁人之利?”
“知我者先生也!”三爺笑着之乎一句,看着崑崙也明白過來,便不再多作解釋。
崑崙隨之有了笑意,看來這趟水是越攪越混了。加藤吉英越想暗中動手腳,越要將一切給他挑到明處,看他還能玩出什麼花花來?一想起加藤吉英那張氣結的臉,崑崙此時就像拍手稱快了,這就擡腳準備離開好及早安排。剛走到牢門口,又一拍腦袋,猛回身對三爺說道:“爺,您瞧我的記性,差點忘了件最要緊的事。”
三爺已經轉去跟許先生在楚河漢界戰上兵馬車跑了,沒回頭,也不當緊的順口問“什麼事兒?”
“爺,昨個兒收到雁南小姐的信兒……”
“什麼?雁南怎麼了?信呢?”
崑崙還沒說完,三爺已經丟了車衝到跟前兒,這可真是大事。自那日收了字條後,他們並無交流。如今突然聽說收到她的消息,三爺第一反應是雁南出事了。
崑崙連忙搖頭,說:“是讓人傳的口信,三爺,原來蘇州的老闆娘和她那個女兒早前就到了京城,正巧遇上雁南小姐,就跟她住進了府裡。可誰知老闆娘死了,留下個孤女。雁南小姐說她想認下那孩子做女兒,讓我跟您說一聲,等日後見着了,再讓那孩子補見跟您的禮。”
三爺眼眶溼潤,半天才穩住語調,說:“好好好,崑崙啊,讓你家媳婦選份禮送過去,都是女人家的知道姑娘喜歡什麼,就當是我先給的見面禮。呵呵……爺我也多了個女兒了。”
縱使沒見着人,三爺心底的歡喜也是顯而易見。這一幕若是讓醇親王知道了,指不定心裡多酸楚呢!他是急趕着要認,人家不領情。
“這沒問題,我讓翠眉再做身衣裳,算是我們夫婦送的。”
“這就算了,她整天忙你兒子都忙不過來了。倒是你能耐,一下子倆小子。”說到高興事上,三爺的眉目全舒展開來了,早沒了剛纔的緊張氣氛。
提到媳婦和兒子,崑崙也是一臉得意。他和翠眉能有今天,全賴了雁南小姐啊!只爲這個,他也要盡心將事情辦好。翠眉也是天天唸叨他,想早日見到雁南小姐。
或許快了吧,之前三爺說過,只等這次的事情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