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今兒是什麼風啊,把雁老闆給吹來了?雁老闆,我還以爲您把我這小茶館給忘了呢!”
剛一進門,迎面就是一陣酸腐的話,雁南挑挑眉,眯着眼睛看面前的人,冷笑着說:“呵,這晴空萬里的哪有什麼風啊?只要春熙班還在您這裡搭臺子,我就會來。除非,您老是要趕我們走嗎?”
“哎呦,雁老闆啊,瞧您話這說的,我這不是歡迎您來着嗎?我這小茶館可是靠着雁老闆和春熙班吃飯呢!雁老闆快請進,快請進。不過,話說回來,雁老闆您也歇了好長時間了,您看……不要多,只要您閒的時候唱個一兩場就好了。呵呵……”
“劉掌櫃,我剛纔不還說嗎,只要春熙班還在您這裡搭臺子,我就會來。您着什麼急啊?今兒個是我玉蕊師妹頭次做正旦登臺,我是來聽她唱戲的。你可別顛倒了主次啊!”
雁南想要擺脫劉掌櫃,小步子走的不慢,可害苦了緊緊地跟在後面的劉掌櫃。肥胖的身軀,臉上的肉隨着急行一顫一顫的,頭上都是汗珠子。卻不忘了諂媚的笑,堅持不懈的說:“那是那是,您看我今晚可是請了好些頭面上的人物,就是來給玉蕊姑娘撐場面的。只不過,大家可都等着雁老闆的戲呢!雁老闆,那些老熟人都問了我很多遍了,您可要幫幫我啊!”
雁南被煩得受不了,突然回頭說:“劉掌櫃,但凡有什麼事兒,您能不能等玉蕊唱完了再說?我趕早的過來,可不是聽您在這裡囉嗦的。您放心,總會給您個準信兒的。”
眼瞧着雁南有些不高興了,劉掌櫃忙堆着滿臉的笑,說:“那好,那好,有雁老闆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呵呵……不打擾您了。”
總算是放過了雁南。雁南長舒了口氣,無奈的搖頭。再回頭卻嚇了一跳,險些撞上對面走來的人。那人卻似乎沒看到他,低着頭走的很急。
“齊公子?”
已經錯身而過的人忽然回頭,看到雁南也是一驚,“雁,雁姑娘?”
他的右臉還有點微腫,眼角處也還留有一點淤青。想來是前幾天的禍事。雁南不好多問,當作沒看見的問:“原來真是齊公子,我還以爲自己認錯了呢!您這行色匆匆的是……”
齊青陽臉色微赧,支支唔唔的說:“哦,啊?沒,沒什麼。”
“是過來聽戲的嗎?可定好了位子?要不要我幫你問問看?”
“不用。”冷颼颼的丟了兩個字,便跑走了,留下一臉莫名的雁南。
馥香將一切看在眼裡,脣角勾出一抹奇怪的笑。
“師姐啊,您可來了,我都快緊張死了,怎麼辦啊?”
雁南還沒坐下,就被玉蕊給拉住。那撒嬌的口氣,聽的不遠處的二姑娘直撇嘴,沙啞着嗓子說:“這下好了,看到要巴結的主兒了,真是什麼樣的人就會臭味相投的湊在一起。”說完,繼續若無其事的喝茶。那茶葉不知是什麼,極香的味道飄在空氣中。
玉蕊生氣的要反駁,卻被雁南一把拉住。
“原來二妹妹也在啊,我還以爲不能登臺的你會不好意思出現在這裡呢!怎麼?也是來幫玉蕊師妹的嗎?不太像二妹妹的脾氣啊!”
這話說的,周圍一陣抽氣聲。雁南可從來沒這麼不給二姑娘面子過。
果然,二姑娘臉上紅暈一片,氣的手顫抖,指着雁南的鼻子想罵什麼,卻說不出話,一陣猛咳,滿臉憋得通紅。
雁南繞過玉蕊,走到二姑娘跟前,好心幫她拍着背順氣,不冷不淡的說:
“二妹妹,生病了就要好好養着,不然永遠都好不透徹。好不透徹,就會影響登臺,那纔是一輩子的大事。作何計較一時的得失呢?說什麼臭味相投,湊在一起,你我都是一個戲班子的,要湊也是大家都湊在一起,二妹妹豈不是連自己也罵了?更何況,有競爭纔有進步,師父不是一直這樣教導我們嗎?要想爭個高下,就到戲臺子上去,不要在背後做手腳。這些話,你們也都記清楚了。”
雁南說完,掃了一眼周圍的人。轉身時,似乎是不小心的摔了二姑娘的茶盅,冒着熱氣騰騰的茶葉,意外的芬芳味道更加濃烈。
“二妹妹哪裡得來的好茶,真是香氣襲人呢?”
“是,玉蕊送的。”二姑娘也搞不清這是什麼狀況,從來沒見雁南這麼不給人面子。許是被唬着了,問什麼答什麼。
雁南扭頭瞥了一眼玉蕊,又掃過那地上的茶,脣角勾了勾。“玉蕊,改天也送些給我吧。”
玉蕊在那戲謔的眼神下,不自覺的後退了兩步,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卻不敢看雁南。支支唔唔的說:“我,我也是別人給的,已經沒了。”
那麼突如其來的一場教訓,又那麼突然的煙火味兒消失。就聽得雁南嬌滴滴的聲音轉移話題。“對了,師父和師兄人呢?怎沒瞧見?”
二姑娘撇撇嘴,顯然已從剛纔那陣仗裡清醒過來。繞過那些碎瓷片,啞着聲音說:“爹和哥哥在外面跟些前輩們說話。知道你現在面子大了,也不用一來了就摔東西教訓人。”
雁南“呵呵”的笑,說:“這樣啊,我去找師父他們吧。二妹妹就好生歇着,多喝白水,茶葉水那東西少喝。”
二姑娘皺眉又瞥了雁南一眼,賭氣的離開。她前腳剛走,韓師傅和玄武大師兄後腳進來,看看地上來不及收拾的東西,和衆人尷尬的樣子,以爲又是二姑娘耍脾氣,忍不住一致搖頭。
“師父,師兄……”雁南卻不當回事兒,開開心心的去跟韓師傅說話,也不知說了什麼,直哄得老人家笑的合不攏嘴。玄武也是眉眼舒展的樣子。
周圍的衆人面面相覷,卻一致的選擇閉口不談。戲班子裡的是非,也不是那麼好牽扯的。最好的選擇是明哲保身。
難得的雁南坐在雅間裡聽戲,這種待遇可是難得有的。也不管外面那些看到她的人,都在想什麼,無非是些帶顏色的齷齪事情。她管不了別人的思想,能管的也只剩下自己不被那些東西左右。
“卻不道夏凊與冬溫,昏須定,晨須省,親在遊怎遠?”
臺子上玉蕊唱的很認真,一板一眼,唱做念打都很到位。可惜畢竟年紀輕,許多事情沒經歷過,也就沒辦法真正體會趙五娘的心情,唱出來的戲缺了點味道。
“馥香啊,你覺得玉蕊唱的如何?”
馥香瞄了一眼外面,聳聳肩說:“好不好又怎樣,反正只要有人捧,她就能紅唄。”
雁南望着馥香,輕聲細語的說:“馥香,你很瞧不起我們這些做戲子的是嗎?我知道,我們的身份地位不高,名聲也不好,都說戲子無情。可不管外面的人怎麼看,你每天跟在我身邊,應該很清楚,我們就算有人捧,可還是要每天練功,要辛辛苦苦的唱完一場又一場。我們過得比別人更辛苦,更可憐。不要被那些表面上的美麗誘惑,而忘記了美麗下的尖刺。”
“是,小姐,馥香知道了。”
這麼乖乖的回答沒有反駁,讓雁南很不習慣。可惜,沒等她質疑,就被雅間外的敲門聲,打斷了。
“請問是泉三爺在裡面嗎?”
這聲音尖尖的,有點耳熟,雁南卻一陣皺眉,還沒想到是誰,馥香的聲音已經出去了。
“哪位啊?不是泉三爺。”說話着就過去將門開了。
越過馥香的肩頭,雁南看到了那張笑容。心底陡然一陣糾結,痛得無聲無息。自己臉上的笑卻無論如何都堆積不起來。匆匆的別過臉去,忘記了該若無其事的打招呼。
“給醇親王請安,王爺吉祥。”倒是馥香,除了最初的一轉驚訝外,倒是流露出一絲興奮的樣子。乖巧的請安。
“原來是雁南姑娘在這兒啊,還以爲是泉鉞呢。真是叨擾了。”醇親王也不謙虛,徑直的進到雅間,坐到雁南身邊。緊盯着那有些熟悉的側臉,遲疑着是不是剛纔他花了眼。
雁南的手有些微抖,過了好一會兒,才起身微微服禮請安。然後恭敬的立着,低垂着頭。
“雁南姑娘不必這麼拘謹,坐啊!”醇親王想看清雁南的長相,卻始終看她深埋着頭,眉頭也皺的更深。
“雁南不敢。既然王爺來聽戲,雁南便不在這裡打擾了。”雁南的腦子裡,此時只剩下一個念頭,趕快離開,絕對,絕對不能……連禮節都顧不得周全。
裙裾翻飛,那織錦緞面上的暗花,被連帶的也要活絡起來似的。
“嫣兒!”
她飛揚的發似乎有一縷拂過他的面,他於失神中抓住要跑走的人,喊出那個在他心底埋藏了多年的名字。看着她驚訝的樣子,他很清楚他心底裡叫囂的是叫歡喜的情緒。
雁南猛地推開醇親王,一轉不轉的盯着他,然後收拾起眼底的慌亂,換上淡漠的神情,笑的卻有些慘淡,說:“醇親王,你我……還沒熟悉到您能喚我雁兒吧?”
“雁兒?嫣兒!哈哈……”
相似的讀音,卻像是孫猴子的緊箍咒,聲聲念,聲聲緊,無從喘息。
在場的只有馥香,是唯一不知情的一個。好奇的來回打量醇親王和雁南,目光落在壽元同樣驚訝的表情上。她突然覺得,或許找到了可以翻身的機會。“雁兒”,這個稱呼可是隻有三爺纔會用的。醇親王卻一聲聲這般親熱的喊她,看來有些事是她揹着三爺做的。
“嫣兒,真沒想到你會連我都騙,而我竟然那麼傻的真上當。呵,呵……”
“醇親王認錯人了吧?”
那曾經的絲絲慌亂,已經被淡漠所掩蓋,恭敬的疏離態度,一如她往日對人的樣子。
“認錯?該說是要重新認識嫣兒纔對吧?前兩次都是嫣兒故意不以真容相見是嗎?爲什麼?現在那些阻礙在你我之間的已經沒有了啊?嫣兒爲何不來找我?”
輕輕一帶,雁南被醇親王擁到懷裡,無論她怎麼掙扎,都掙脫不了的懷抱。可這樣的懷抱,卻不再是她曾經熟悉的那個了。
那個溫柔而儒雅的人,已經蛻變成了一個心狠的人,一個會不擇手段的人。雁南心底的這層認知,讓她不顧一切的要逃開。
“王爺真的認錯了。雁南雖然是個戲子,卻也不是別人能隨便對待的。更何況,雁南有喜歡的人了,還請王爺不要這樣。”
終於脫離了那個懷抱,卻突然感覺到一絲涼意。
“以後都由我來給嫣兒暖手,那樣嫣兒冬天就不怕冷了。”
腦海裡突然躥出來的一句話,嚇得雁南連連後退,倉惶的離開沒有聽到醇親王最後的話。
“嫣兒,我會讓你回到我身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