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看到這章的名字是不是已經猜到了?對了,這就是第一部的最後一章了。歐耶!)
醇親王娶的是春熙班的雁南,不是葉赫那拉家的嫣然,所以從一開始的納吉、過大禮到雁南的嫁妝,實際上都是由他親自備好了,包括那些迎親的媒婆、喜娘、丫鬟侍婢。總之醇親王要雁南嫁的風光,一切規格都是按娶嫡福晉的來辦。
巧的是,那些伺候雁南的人,將時間算的很好,三爺前腳剛走,他們後腳就呼啦啦的涌進雁南的院子。
雁南慢條斯理的逗着缸裡的兩條錦鯉,是醇親王送她的玩物。她每天都會喂很多吃的給它們,將它們養的很肥,卻總是壞心思的想着是不是哪一天就突然的撐死了。
喂完了錦鯉,雁南纔去看那擠滿院子的人,她的地方可從來沒同時呆過這麼多人。就算他鋪墊了一切又如何,她還沒有父兄送親,沒有孃親哭嫁,沒有姐妹傍依。他的福晉竟然也容許了他這麼越矩,又想起那張端正的臉,那樣的人才能常伴他身邊吧。
“你是宮裡的嬤嬤吧?不是要爲我梳妝嗎?那就快點吧。”
雁南端着架子對爲首一個年紀不小的婦人說話,她知道那些人心裡在看輕她。既然要嫁那架勢可要做足了,不能被奴才欺了,那就只能去欺奴才。
嬤嬤眼神恍惚一下,繃着的臉拼命擠出幾分笑,說:“姑娘吉祥,奴婢是福晉派來伺候的,怕姑娘不懂王府的規矩。”
雁南覺得好笑,這可不像是伺候,倒像是警告,有趣,原來自己的存在也算是對某人的威脅啊。眼神淡淡的掃過那位嬤嬤,勾着脣角問:“王府的規矩?總不至於大過皇家的規矩吧?皇家的規矩我還曉得呢,你還怕我失了你們王府的臉面嗎?醇親王就派你這樣的過來?”
仗勢欺人,有的時候也不算是個貶義詞。
那嬤嬤被擠兌的萬分尷尬,卻又不敢細究雁南話裡的真假。轉身知趣的指揮身後的侍女們,將一應東西備好。又請過一位頭髮半百的富態夫人,低眉順眼的說:“姑娘,這位是葉赫那拉家的全福夫人,福氣綿延,王爺請來爲姑娘上頭。”
葉赫那拉?他還真是有心了。雁南仔細打量那位夫人,沒什麼印象,想必是旁支的,故意挑眉問到“福晉是承恩公後哪一支的?”
那全福夫人被叫來爲雁南上頭,本是很不情願的。也聽了許多關於雁南好的壞的傳聞,如今見了真人,自然先仔細打量了一番。可越看越覺得她不像一個戲子,哪怕只是素顏素服,也是周身的貴氣,倒像是宮裡的主子。已有些驚心。又聽她有此一問,忽然間有種自己低她幾等的感覺,不自覺的放低姿態,乖乖的回答“承恩公乃老婦公公之堂兄。”
雁南一副瞭然的樣子,淡淡的說了句:“哦,那便遠了。”
衆人不明,亦不敢問。
卻見雁南起身,燦然一笑,微微半服,道了一句“那就煩勞福晉了。”
後面的事情,雁南像一個沒有靈魂卻精緻的娃娃,隨那些人擺佈。聽到全福夫人唸叨“一梳梳到底,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堂”時,鏡子裡是笑得如夏日驕陽般的美人。
大紅的喜服,鳳凰在織錦布上翻飛,拖曳了一地心情。環佩叮噹,沉重的首飾。
美是傾國傾城的美,紅是熾眼灼心的紅。
緩緩揮手,斥退那些人,獨留下翠眉,只爲交代一句:“明日不用你爲我送嫁,去將這個給三爺。”
她知道翠眉在哭。她聽不到,耳邊充斥的全是三爺的那句“我來了。”與他最後的相見,雕刻在了心上。真好。
他的鬢角竟然白了,他的眼中竟然添了灰色。不,那一定是自己的眼睛模糊了,是這夜色太朦朧,所以看錯了。
“三爺怎麼來了?”
這樣的問話,幾乎以前隔三岔五的便會問上一句,問到最後成了習慣,便也不再問了。他來,她笑臉相迎。原來習慣之後,她的笑不只是應付。可惜明白的太遲。
“嗯,我來了。我來了,來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側過身去擦了擦眼角,她只做沒看見。那不停的重複,似乎後面有未盡的話。可是未盡啊,便是不能說啊。
他的手冰涼,她卻緊緊的握着,不肯鬆開。他們肩並着肩,一起跨過門檻,推開一扇扇的門,從不知她的小院兒,路是那麼長。彷彿堂屋一直在遠出,如豆的燈火,卻還在明明滅滅的飄忽不定。
“三爺用膳了嗎?陪着雁兒再用些可好?”
他點頭,卻有些僵硬。望着她的眼神,像是要把她溶進眼底去。那眼角的,疑似一滴成型的淚珠,始終不曾滾落。
“我都聽說了。”
“是嗎?雁兒騙了三爺,沒守信用,又與別人定了契約。”
“果然是無情無義。可是,怎麼辦,早被你這無情無義的妖精勾了三魂七魄。”
“呵呵……三爺真是會說笑。若是被王爺知道雁兒此時在您懷裡,不知會作何敢想?您可是剛剛脫離了牢獄之災啊!”
“無妨。”
他的脣貼上她的,像兩個沙漠中迷失的人,對方的脣便是存活下去的生命之源。
他走後,帶走她身邊最後一絲溫度。今年的冬比任何時候都冷。手邊是想給他的東西,卻是忘了。
原來,淚是可以倒着流的,流進心中。
快清晨的時候,天空下起雪來。這個冬季的第一場雪,從星星點點變成鵝毛大雪,很快的覆蓋了庭院、屋頂、枝丫、街道……
雁南就在這樣的大雪中坐上花轎。沒有哭嫁,沒有送親,只是她一個人,便是全部。這樣風光,卻又孤單的嫁人。
十二擡的轎子後面,是一百擡的嫁妝,綿延的佔據了幾條街巷。周圍是不顧風雪看熱鬧的人。有人羨慕,有人嗟嘆。卻都成了白色大雪中不可察的呢喃。
雪依然沒有停下的跡象,覆蓋了轎頂,阻擋了視線,掩埋了人羣。
那十里紅妝的壯觀,留在記憶中的只是一片片的白。喜樂被風吹的失真,幽幽遠遠、斷斷續續的灌入人們耳中。
“這是送嫁啊?還是送葬,看起來真不吉利。”
不知是誰咕噥了一句,卻立刻被人一拳打倒。擡頭對上那雙憤怒的、悲傷的、血絲遍佈的眼睛,連發火都忘記了。
翠眉緊緊地拉住三爺,爲什麼只有她在哭,而這兩個最該悲傷的人卻只是悲傷。
“三爺,小姐不會希望您這樣的。她是拼盡了全部要您平安啊!三爺……”
揮在空中的拳頭慢慢慢慢無力的垂下,突然仰天大喊一聲“雁兒……”聲嘶力竭。
穿過風,穿過雪,穿過喜樂和人語,那一聲“雁兒”在雁南耳邊迴盪。讓她險些丟了手中的蘋果,衝出轎子。忽的笑了。
她聽到了鞭炮聲,然後轎子顛簸了一下,她被大紅的結着同心的綢子牽出來,他竟然不顧規矩親自去迎娶,一路招搖的到了他的府邸。蓋頭下,她微微笑,如果是與他完婚後再結束,是不是一個最完整的句號。
“一拜天地……”
她看到那高高的門檻,她終究是邁了過來,在她並不再需要的時候。
“二拜高堂……”
她看到曾喊額孃的人,她終究是嫁了進來,在她並不再期望的時候。
“夫妻對拜……”
她看到他大紅的喜服,她終究是成了他妾,在她並不再願意的時候。
“送入洞房……”
門廊邊是劉佳氏?她明白了,三爺爲何連一絲挽留和抗爭都沒有。笑意更盛。
載灃啊載灃,你真是好手段。這麼病弱的福晉被你請來觀禮,是對他的轄制,對我的諷刺啊!
喜房裡,有人挑開她的蓋頭,不期然的對上一雙怨恨的眸子。雁南笑了,嬌滴滴的聲音說:“原來是福晉啊,我還以爲是王爺迫不及待要洞房呢!”
“不要以爲你嫁進來了就可以得到一切。六年,我陪了他六年,你以爲是那麼容易被斬斷的嗎?”
挑眉,她倒是直接,雁南也不留情面的頂回去:“是啊,那福晉以爲我和王爺就是容易被斬斷的?您瞧,兜兜轉轉我們還是在一起了。福晉,您再不能用那些手段害我了,因爲他已經知道,而且他的心是偏向我的。”
“胡說。”
看着她大驚的樣子,雁南笑得更妖嬈,“怎麼?王爺沒追問你?福晉,您還有什麼好爭的,連這種事情王爺都不追究你,你以爲是輕鬆?那是因爲你在王爺心裡根本一點分量都沒有。無所謂的人,自然不需要在意。”
瓜爾佳氏連連後退,撞在桌子上,散了一地的花生蓮子桂圓。骨碌碌的滾的到處都是。彷彿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瓜爾佳氏對外面打了個手勢。只見兩個粗使丫頭擡着一個大包袱進來,隨意的往桌邊一丟,又很快的將雁南架住。
雁南先是驚訝看着地上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的馥香,又是奇怪的看看瓜爾佳氏,忽然大笑起來。
“你,你笑什麼?”瓜爾佳氏扶着桌子,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支撐她快倒下的身子。
雁南搖頭,掙脫不開那兩個粗使丫頭的鐵手,卻是始終笑着說:“福晉啊,您又想灌我什麼藥?最好這次是致命的□□,不然如果雁南死不了,您還是會有麻煩。看來馥香也不討您喜歡啊,您這是要將一切嫁禍給她嗎?”
瓜爾佳氏不自覺的吞嚥了一下乾澀的喉嚨,也笑了,倒不隱瞞,“沒錯,你們都是狐媚子,不能讓你們媚惑了王爺。你們愣着幹什麼,還不動手?”
那最後的淒厲,被雁南打斷,只聽她說:“不用你們動手,我自己來。”看到瓜爾佳氏驚訝的神情,雁南在吞下那粒猩紅的藥丸後,好心的解釋“福晉,您真可悲。您以爲我還是六年前的嫣然,那個深愛着載灃的嫣然?您錯了,嫣然已經死了,在您殺死她的孩子時就死了,現在活着的是雁南,春熙班的雁南,喜歡三爺的……”
越來越低的聲音,脣角越流越多的鮮血,越來越沉重的眼皮,還有越來越濃的笑,勾織成一副美豔卻詭異的圖畫。
永遠也忘不了那最後的眼神,可憐而諷刺。瓜爾佳氏不停的告訴自己,她贏了,贏了這個女人,贏回了自己的丈夫。可爲何他的丈夫在爲那個女人流淚的時候,她的心像是被凌遲一般,一片一片的削落卻看不到血跡。
“是你?是你,對不對?”他一聲聲的質問砸在她的心頭,那麼的令人窒息。
彷彿靈魂和□□剝離,她的靈魂清楚的聽到她的□□在說“王爺,您看到了,是馥香怨恨雁南妹妹,痛下殺手,我們來晚了一步。”
是啊,這是她計劃了很久,掙扎了很久的計劃。一個一石二鳥的計劃。
“我不信,太醫呢?嫣兒,你好狠的心……嫣兒……”
她的□□就在他身邊,他守了多久,她就守了多久,看着太醫們進進出出,她的笑無人看見。卻聽到她的靈魂在不停的說“你真可憐,你真可憐。”
三爺從街上回府之後,就拿着翠眉轉交的東西出神。她答應要繡一個荷包給他的,卻是拖到了如今才實現。
一面芙蓉一面大雁,卻都不成雙。她可是再告訴他,自此以後各自天涯。那又爲何還要做雙面的繡,內裡還有一朵芙蓉,一隻大雁。並蒂花開,雙雁齊飛。卻又永遠開不在一起,飛不往一處。她是這個意思吧。
門外管家來報,說他的福晉被醇親王府的人送回來了。他笑,他舒穆祿泉鉞什麼時候也被人壓得擡不起頭,半點反抗能力都沒有了。
“爺,雁南妹妹歿了。”
“噗”一口鮮血噴出,落在翡翠色上,芙蓉更豔。他捏在手裡,死盯着的卻是那另一面兒的大雁。
她說過,雁南飛,飛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