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了蘭苑, 就看到壽元滿臉焦急的在門口徘徊。瞧見雁南更是一臉複雜神情。
“庶福晉,您怎麼纔回來啊,爺都等您好久了。爺今兒個情緒不高。”一邊爲雁南挑着簾子, 壽元一邊小聲的說。
雁南微點頭, 迎面的就看見醇親王佈滿陰鬱的臉。不知怎的, 竟忍不住笑起來。
醇親王本是一肚子的火, 只等着雁南迴來, 還想着好好的訓她一頓,如今被這一陣燦笑弄的瞬間沒了火氣。偏又賭氣的說:“有什麼好笑的?這麼晚回來還好意思笑?當真的以爲不敢罰你?”
雁南暗自搖頭,這個彆扭的人啊!那原先積了許多的怨氣、恨意, 說不上煙消雲散,可也再提不起勁反覆折騰了。瞧着他的臉色說:“我去了趟鴻盛茶館, 見着了二妹妹, 也見到崑崙了。”
若是以前, 雁南定不會告訴醇親王這些,可今天, 在知道了他跟三爺要做的事後,雁南不想瞞他了。醇親王卻是神情一凝,也不知是爲雁南的坦白,還是爲她說見到崑崙。半晌才吶吶的嗯了一聲,竟沒了後話。
有些心底話, 雁南覺得如果今天不說, 日後便沒了機會。回身對阿靛使個眼色, 不多時屋子裡便只剩下她和醇親王二人。這才淡淡的開口。
“王爺, 我今兒見到了崑崙, 也知道了某些事情。之前您不要我插手,可我總是覺得心不安, 也沒辦法真信。可如今,我再次的真正的答應你,這次的事我絕不插手。我想還要謝謝你。”
“哼,你以爲我就是非不分?我說的再多你也懷疑,他們解釋一句便信了?”
醇親王忽然又擺起臉子,只覺得心裡堵得慌。
雁南愣了愣,卻不知該如何解釋了。搖頭笑了下,繼續說道:“王爺怎麼說都行,有些是事實,我也無從反駁。我一直在說要你放手,可事實上,就是我自己也是過去多年纔有些許看淡,是我強求你了。可是,載灃,也許現在還不能,但再過去多年,我們一定可以平靜的問候對方,而那是因爲我們身邊都已經有了可以撫平傷口的人。三爺在我執着於那些傷痕的時候,默默的站在我身後,如果不是有些事情發生,我也不會發現其實幸福離自己很近。只要你肯回頭看看。同樣的,儘管我不喜歡瓜尓佳瑤環,可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愛你。說到底,選擇一個人就是選擇一種生活,再好的人,如果不適合自己也是枉然①。而我們既然選擇了不同的生活,那個相伴的人就不再是對方。或許我們曾經也很適合,可曾經已經過去。”
雁南說話的時候,醇親王始終是靜默的,看不清神情,青瓷描蘭的鼻菸壺卻在不停的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他不接話,雁南也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忽然間心情沉到了谷底。
只是那麼一眨眼的功夫,雁南落入了一個起伏不定的懷抱。聽着他的聲音在頭頂、耳邊徘徊。
“嫣兒,如果可以,我恨不得鎖了你一輩子纔好。管他什麼適合不適合,選擇不選擇。可是我又怎麼忍心你的臉上無一絲笑容。嫣兒,你可知道你有多麼殘忍?你用那些大道理分割我的理智與情感,你用冷漠對抗我的不忍。是了,我終於要放開你了。可你記住,不是因爲你勝過了我,而是因爲我要你永遠的欠我這份情誼。你說的沒錯,曾經已經過去,可過去的永遠存在。”
打橫的被人抱起,那一晃神之間,便被置於了牀上,耳邊是粗重的呼吸,一聲緊過一聲。雁南幾乎是嚇到了,這時纔想到奮力的掙扎。可那個熾熱的吻,突如其來的,覆上她的脣,不容她有一星半點的抗拒。哪怕是灌滿了血腥在口,依然不肯鬆開。
帶着一種決絕。
領間的扣子脫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玉頸,那熾熱便沿着脣向下落了一線在其上,還帶着點點血色。有一個瞬間,醇親王想起了那郊外的梅林,白雪間綻放的紅梅,星星點點,又清冷冷的。像是被一枝子的雪砸到頭上,整個人就這麼忽的醒了。
雁南便趁着醇親王這一瞬間的鬆懈,使力的一推,躲到了角落,戒備的看着他。
醇親王不敢看那雙被燭火映照的恍惚的眼睛,連連的退後幾步,依然喘着粗氣。他真是瘋魔了,一直以來不敢越雷池半步,就是不希望用這樣的手段佔有她。可爲何,到了這時,卻忍不下了?
桌子上的一壺冷茶,兜頭澆了下去,似乎神智才清明瞭些。也不回頭,聲音沉悶的說:“嫣兒,我不是故意的,我……”
雁南似乎也微微穩了穩心神,強撐着笑,回答說:“我明白……”
“呵,你明白?嫣兒要真的明白就好了。時候不早了,嫣兒早點休息吧。”丟下這蒼白的話,留下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過了許久,雁南纔在牀沿坐好,腦子裡一片空白,想不出自己要做什麼,只是盯着桌邊那攤水漬發呆。
第二日,聽到外面嘀嘀咕咕的議論,問了阿靛後才知道,昨夜醇親王宿在了嫡福晉院裡,嫡福晉的病立馬的好了。
當然,這些無關我們要講的重點,就此點到爲止即可。
話說崑崙從鴻盛茶館出來,擡腳就轉到了大牢去。懷裡揣的信,直覺的燒得荒,要急忙的給三爺纔好。
三爺看了那首《風雨》,臉上泛着可疑的紅暈,連眼角都可疑的有些溼潤。仔細的默唸了多遍,才小心翼翼的摺好,又放進了隨身帶着的那荷包內。
直到目前,雁南真正送他的東西也就是那繡着雁南飛的荷包了,連上這次的,裡面是十里紅妝後至今僅有的兩次“紅葉”②。
“爺?小姐還說她等着您去接她,說您答應過的要帶她到處去看看。”
“沒錯,我是答應過的。崑崙,我不想慢騰騰的耗下去了。你派人再去散播消息,就說不是朝廷要賣那批煙土,而是日本方面施壓,那批煙土有毒,是日本人拿我們做實驗的,所以才急着要贖回去。我要加藤吉英成過街的老鼠。”
崑崙爽快的答應,自打見了雁南小姐,他也希望更早結束。再一想到他家翠眉見到雁南小姐的高興樣子,就忍不住會心一笑。
這時許先生又捏着那一撮山羊鬍,在旁邊笑着加了一句,“不妨再弄些傷病的人,就說是吸了之前的大煙後得了病,豈不更有說服力?只不過,崑崙你要注意分寸,弄不好會連累三爺。”
崑崙還沒回答,三爺先爽快的大笑起來,說:“我還怕他不連累呢?到時候我再殺個回馬槍,他還有路走嗎?對了,崑崙你去找白宣樺,這‘病人’的事他能辦到。他可是還欠着我一筆債呢!”
“告訴他?”崑崙有些猶豫,當初很多事情可就是他在裡面攪和的。
“放心,他雖然貪生,可也不會願意做日本人的狗。要知道,這些年他雖然圓滑世故,可他卻是靠着‘鬼醫’之稱成名的。把我們留下的一些煙土給他看看,雖然咱們知道了有毒,卻苦於解不了,要是白宣樺能製出解毒的,豈不更妙?之前就該早點給他的,倒是忘了。”
如此細思下來,也是一招出奇不意的妙棋,崑崙也不再猶豫。
當天晚上,百草堂大少爺的房間就進了不速之客。一塊黑乎乎的東西砸到頭上,險些沒出個窟窿,第二日卻還是腫了一塊。可那腫卻不抵白宣樺佈滿血絲、紅腫的雙眼厲害。
這一夜,他不眠不休,未能解開其中奧秘,卻挑起來他長久未見的求勝心。鬼醫,是說他號稱專從小鬼手中搶人,因爲他最擅長的是各種疑難雜症,□□蠱蟲。
半個月後,百草堂門前多了許多垂死之人,病相悽慘,病情眼有蔓延之勢。爲控制病情,官府派兵秘密封鎖京城內外。京城儼然成了個甕城。
同時,一街兩巷又開始新一輪的傳言。
傳言過後,日升票號大門緊閉,仍擋不住羣情激奮的人們。石頭,臭雞蛋,包括火把,全往日升票號院內丟。票號裡的好多人都被打了,兇手卻無處可尋。強勢的日本軍方,多次與清廷交涉,可清廷擺出一項無能的樣子,意指他們也莫可奈何。
當初明明只是單純的煙土案,不知不覺中上升到民族矛盾的高度,出乎所有人的想象。又讓人不得不琢磨,這一切真的只是偶然?
“八嘎,山口組的那些人都是幹什麼的?還有你,看看外面那些人,我好不容易跟醇親王談好的條件,這下子全要泡湯了。”
被堵在日升票號裡面的加藤吉英,已經將桌子都劈成了兩半,可氣還是悶在胸內。
浩二赤衤果的上身,明顯的幾道撻痕,像是被木頭或者竹劍之類狠狠抽打過。神情凝滯的他,面色慘白,一聲不吭的忍受着加藤吉英的怒火。
“舒穆祿泉鉞……”這一聲喚,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一切肯定都是他搞出來的,當初真是太大意了。說不定,他早已經跟醇親王聯手,還在一明一暗的看我笑話。很好,很好,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浩二!”
一直大氣都不敢出的人,突然的一抖,似乎被加藤吉英狠厲的聲音嚇到。只聽加藤吉英陰森森的說道:
“去,把醇親王的庶福晉給我抓來。還有韓璇霜,對了,再加上崑崙的女人,叫什麼來着的……”加藤吉英一邊說,一邊暗自思付,不是他要做到這一步,是被逼的。看看這幾個女人出了事,你們哪一個能安生?
“少佐,我們人手不夠……”浩二還沒有說完,頭上又被砸了一下,是硯臺,落在身後的地上,缺了一角。而浩二的頭上,立馬的一條血痕。
“不是說了讓你找山口組配合嗎?”
“少佐,屬下還沒來得及稟告,今天早晨軍部來電,山口組的人被調走了。”浩二聲音越來越小,心裡隱隱有一種他們已經敗了的認識,卻堅定的知道絕不能說出來。
加藤吉英愣住了,呆呆的問:“軍部?什麼意思?”
“軍部說他們正與清廷談南滿州問題,山口組另有要務。還有,軍部已經從本土調任一名大佐,即日將趕往南滿州,同時兼任南滿株式會社社長。”
加藤吉英顫抖的手,幾乎握不住劍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被放棄了,他竟然就這樣被放棄了。
“哈哈……哈哈……很好,很好!浩二,你也想離開嗎?”
忽然有一種悲憤的情緒在洶涌翻騰,浩二無法理解,他們一直那麼堅定的完成命令,爲什麼最終還是被選擇性的犧牲掉?而他的主子即使明白了,卻依舊不願承認。
“浩二是少佐的副官,少佐在哪裡,浩二就在哪裡。請少佐下命令。”
加藤吉英的眼底升起一陣霧氣,很快的又被兇狠的眼神抹去。他一直告訴自己,他不會輸的。
“好,浩二君,我沒有看錯你。既然山口組另有要務,咱們的人也不差,我命令你立刻挑選五到十人,完成任務。”
“嗨!”浩二離開了,帶着一種視死如歸的冷靜。
夕陽映照進冰冷的屋子,加藤吉英跪坐在天皇畫像前,陷入了沉思。影子拖的很長很長,灰暗的。那柔和的光,也只是看上去的溫暖。
注:①謝謝lala同學和duolanduo88同學,很喜歡這兩句話,所以借用了。
②紅葉,即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