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3年5月18日, 香港時報上登了一則消息:愛新覺羅•載灃娶鄧佳•靛蘭爲側福晉,之外還洋洋灑灑寫了很多的報道,具體的我沒有看到心裡, 只是盯着那兩人的照片端詳了許久。
那個傻丫頭阿靛也算是福氣的人吧, 怕是大清朝的最後一個側福晉了, 可惜此時已是民國, 上不了玉牒, 不知作數不作數。只是這名字,總讓人覺得彆扭。靛蘭,惦蘭。他還當她是院子裡的一朵較弱的蘭花嗎?她倒是喜歡做南飛的雁。若他想借着這消息傳達什麼寓意, 那真的是矯情了。不止是矯情,還是毫無意義。
只是, 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順手的將報紙丟到一邊, 繼續去看景軒教囡囡學跳交際舞。
“對不起,我又踩到你了。”
囡囡小時候跟個野孩子似的, 越大反倒越容易害羞,這臉紅得比擦了胭脂還濃。景軒已經長成了翩翩少年,老持穩重,又不乏溫柔體貼,特別是對着囡囡的時候。
“我當初學的時候也不停的踩老師的腳, 我記得那時候瑪利亞被我氣得不行。擡起頭, 不要去想腳下的步子, 只要跟着我就好。”
“只要跟着你就好?”
“嗯, 你放心。”
這話怎麼總覺得有些誓言的味道, 我卻是不知他們何時起了情意。我終究是代替不了他們的生母,我能做到的只是好好顧看他們。說到底, 他們母親的死都跟我有關,難得他們不恨我已然不錯。更何況,他們待我也是極好,只除了景軒不曾喚過我一聲“母親”罷了。
望着面前時不時莞爾一笑的囡囡,體貼的景軒,還是將這個小空間單獨留給他們兩人吧。屋前的玫瑰開了大片,一種荼蘼的誘惑。
“雁兒?”
不用回頭,自然的向後靠去,我知道一定會有一個溫暖的懷抱迎接我。這個懷抱讓我越來越貪戀,每一次夢醒,總是忍不住感謝老天,當年我和他守到了最後的幸福。慶幸誰也沒有放棄過誰。
“我聽翠眉說你最近總是吃不好,要不要讓威爾士醫生看看?”
轉頭,入眼的是意料中的擔憂和淡淡的期待。他啊,爲什麼過了這幾年,還總是懷着那個期望?
“我已經請他看過了,只是腸胃不好,威爾士醫生開了些助消化的藥給我。”
“是嗎?”
這一聲極輕,隱隱的帶着些失望。縱使我們身邊有景軒和囡囡,他還是希望我能有一個留着自己骨血的孩子。反倒是我,這些年下來已經看淡了。
國外的醫術到底比國內先進些,早先爲了不讓他失望,也看了不少醫生,話說的都差不多,若是早些年好好調養,興許還有可能,如今已經晚了。可早些年我正數着日子熬着白天黑夜,哪裡會去琢磨這些。倒應了那句話,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卻是他,直埋怨自己那些年沒好好照顧我。當初,誰對誰是真用心?誰不是疑着誰?又怎怪得了他?
“三郎,你把那朵花摘給我好嗎?”
指着不遠處開得最燦爛的一朵紅玫瑰,笑着問身邊人。只見他一愣,怕是沒料到我突然這般要求,卻不曾遲疑的過去。我緊隨其後。
在他的手碰到花枝的瞬間,被我攔住了。十指交握,我可以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他一直是個熱身子,給我源源不斷的溫暖。
“花有刺呢,我讓你摘你就摘啊?”
“你喜歡就好。”
“是不是隻要我喜歡的,你都會爲我去做,無論什麼?”
“是!”
多少次聽他這麼斬釘截鐵的回答“是”,總是我說什麼都不反對。有人說不懂得拒絕的人是懦弱的,可我面前這個不會拒絕的人,卻是堅強的守護着我的騎士。
“我喜歡我們兩個人可以一起醒來,我喜歡我們兩個人可以一起在午後的暖陽中看書,我喜歡我們兩個人可以手牽手在黃昏後散步,我喜歡我們兩個人可以在星辰下回憶。只要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我都喜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也喜歡。你,會爲我做到嗎?”
我想他該懂我的意思吧?孩子是上天的恩賜,如果得到是我們的幸福,如果得不到我們依然幸福。
“雁兒……”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比完全擁有對方更幸福的事情?
“進去吧,景軒在教囡囡學跳交際舞呢!說是下禮拜他的生日宴會上要請囡囡做女主角。”
“你怎麼知道?那小子不是喜歡什麼話都憋在心裡嗎?”
“呵呵,他當然不是告訴我的,是我偷聽到的。”
“你?哈哈……小心我告密!”
“得了吧,你只會恨自己當時怎麼沒在偷聽。老小孩老小孩,說的就是你這種。”
“我很老嗎?”
“嗯……至少比我老吧?呵呵……”
“我會生氣的,我真的會生氣的……”
我們進屋的時候,景軒和囡囡正在休息,唱片機裡放着《在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畔》,小提琴奏出徐緩的震音,如黎明時平靜的多瑙河水微波盪漾,圓號吹出一個充滿希望的音調,好似晨曦撥開了多瑙河上的薄霧,黎明到來。
我想起那樣的一個清晨,我和他散步在多瑙河畔,聽着這首柔情的曲子。如果沒有跟他出來,我的世界還將侷限在一窪天地,淺薄在自己的悲喜中。Waltz,我學會的第一個正式的舞步便從它開始。我的舞伴永遠只有一個人。
“美麗的小姐,可以邀請您共舞一曲嗎?”
此時,他便是與我剛見面的紳士,用眼底暗藏的情意,讓我心甘情願的將手交予他。輕輕拎起裙子,微微屈膝,含笑的點頭。
“當然,能跟您共舞是我的榮幸。”
其實,我跳的並不好,我只是放心的跟着他的腳步旋轉,感受流動的歡快。旋轉間,我聽到囡囡的鼓掌聲,我也看到景軒看了一眼報紙直接丟進了垃圾桶,然後我便只能看到他,滿心滿眼的都是他了。
三郎,三郎,我的三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