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 你這個放肆的奴婢。”奶聲奶氣的說話,不過是個三歲的娃娃,卻已經幾分架勢。
阿靛很遲鈍的纔想明白“二阿哥”是什麼意思, 忽的鬆手, 倒像是甩開什麼可怕的東西。二阿哥險些被摔着, 剛站穩了卻先是問馥香:“你就是那個狐狸精?嬤嬤說是你騙走了阿瑪, 惹額娘傷心, 我纔會捱罵的。”
馥香暗自嘆息,一個才三歲的孩子,竟能獨自一人跑到蘭苑的內室?就算她們再多的恩怨, 有必要攛掇這麼小的孩子嗎?也不管他的掙扎,幫他擦去臉上的灰塵, 抱着他坐到自己腿上。肉呼呼的小身子, 軟軟香香, 帶着暖暖的氣息。因爲他的出現,馥香的心情反倒好起來, 故意逗他的問:“你見過狐狸嗎?”
二阿哥歪着小腦袋想了半天,吶吶的回答“皇帝哥哥那裡養過一隻,白的,在籠子裡的。”
“那,我跟狐狸像嗎?”
二阿哥肉嘟嘟的小手抓着馥香的袖子, 腦袋左歪歪右歪歪, 仔細的看了半天, 然後搖頭很認真的說:“不像。”
“是啊, 那爲什麼說我是狐狸?”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 三兩句便被問住了。皺着眉像個小大人兒似的,想了許久都沒得出答案, 小臉兒紅紅的。揪着馥香的袖子不肯撒手。
馥香莞爾一笑,轉頭對阿靛說:“去跟張嬤嬤說,二阿哥在我這裡。請他去福晉那裡稟告一聲,派個可靠的人來將二阿哥帶回去。”
“我不回去。”
馥香一愣,沒想到懷裡的小人兒反對,奇怪的問:“爲什麼?”
二阿哥嘟着嘴,低頭玩自己的手指頭,聲音很小的說:“額娘不喜歡我了。”
心猛地一陣揪痛,彷彿曾經也爲“孩子”哭喊傷心過。
“是你,是你殺死了我們的孩子,還說要我原諒?”
她是在對誰吼這樣的話?她也曾經有過孩子嗎?
“不要說以後,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你知道嗎?”
越發的心驚,她還能感受到說話時的心痛,那種刻在血脈中的。手不自覺的滑向小腹,她失去的不止是記憶,不是嗎?
一雙小手在她眼前搖晃,晃回了她的思緒,生硬的扯出笑容,有些貪戀他弱小卻溫暖的身體。溫柔的說:“沒有做孃的會不喜歡自己的孩子。你額娘只是最近不高興,別傷心,過兩天就好了。”
二阿哥的眼睛放射出星星般的光芒,高興的問:“真的?”
“嗯,真的。”
“那就好了,皇帝哥哥在宮裡,韞媖還是個寶寶,阿瑪經常見不到,一直都只有額娘在我身邊。”
馥香難過的側過臉,阿靛還說她沒錯,這就是她造下的孽啊!
“溥傑……”
不等馥香反應過來,懷中的小人兒已經被如風般刮進來的人抱走。臉上還多了五個指印。馥香摸着瞬間有點火辣的臉頰,心想她還真是能下的了手。緩緩起身,施禮,說:“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既然福晉來了,就將二阿哥帶回去吧。我正想派人去跟福晉稟告呢。”
打完了馥香,瓜爾佳氏一邊是解氣的感覺,一邊又有些遲疑。
似乎是看出來瓜爾佳氏的擔憂,馥香淡淡的說:“王爺這兩日都會住在宮中。”言下之意,你不必擔心會有人故意告狀。
瓜爾佳氏恨恨的看着馥香,她就是討厭這人的聰明,從來都是看透一切的樣子。又想起那一個猩紅的夜晚。火紅的喜房,殷紅的鮮血。竟然那樣都死不了,說她是狐狸還要是九尾的妖狐纔對。
“哼,不要以爲有王爺保你,你就多了不起。記住,你只不過是個連玉牒都沒有的妾室。”狠話說完,瓜爾佳氏便抱着二阿哥趾高氣揚的離開。反倒是趴在她肩頭的二阿哥一派天真的跟馥香揮手。
拒絕了阿靛要給她敷臉的好意,馥香覺得累極了,只想去休息。
世間苦,紅塵累,不願醒。
可惜,世事並不會如她意。她是睡着了,卻又在迷迷糊糊中被人給綁了。
痛,火辣辣的痛。她知道那鞭子上是沾了鹽水的,一下下的抽在身上,破了的傷口重複着被劃的更深。
三月份的天,她只穿了裡衣,被綁在院子裡的柱子上,享受着鞭子的呼嘯。
那個人還是容不下她啊,一個連玉牒都沒有的庶福晉,隨便的一個錯都能被責罰,更何況是謀害嫡子這種事情。
馥香很想笑,二阿哥剛從她的蘭苑回去就發了高燒,上吐下瀉昏迷不醒。她再是要害人,也不會笨的在自己院子裡下手,落人把柄吧?可惜,縱使明眼人都知道是藉口又如何,她的蘭苑裡還搜出了害人的證據。她究竟做了什麼,要這樣至她於死地嗎?
阿靛那個傻丫頭,頭都磕出血了還在求饒。這是最拙劣卻最有效的陷害,求饒又有什麼用。她這次是死定了吧,選在王爺忙國事的時候,真是好啊。
“雁兒,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妖精。”
是誰,是誰在她耳邊說話。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她想睜開眼睛搜尋,卻已經被分不清是汗,是血,還是淚的東西迷濛。
“雁兒,我來了。”
好熟悉的話,彷彿聽了千遍萬遍,卻被她遺忘了的。是誰的,那個總是帶着玩世不恭味道的聲音。
“三爺,若是有一天您要改變心意,請先告訴我。我想自己來做決定。”
是她的聲音,三爺,是糾纏在她記憶中的人嗎?失去意識前,那一聲極輕的呢喃,被鞭子的“呼哧”聲掩蓋。
“三爺……”
“住手!反了你們了?你,本王警告過你的,你已經害過她兩次,卻還要第三次?”
瓜爾佳氏驚恐的看着突然出現的醇親王,那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越來越緊,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有一瞬間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就這樣死了也好。她也不想有第三次,可她們兩人本來就只能留下一個,許多年前便註定了。
醇親王背上忽然被人狠狠的敲了一棍子,吃痛下猛然鬆開了手。眼疾手快的下人急忙從醇親王的手底下把瓜爾佳氏救走。而醇親王的巴掌差一點落在老福晉的臉上。
阿靛早已揹着昏迷的馥香離開,誰也沒看到這後面的混亂不堪。
“你,竟然爲了那樣一個謀害你兒子的女人,要殺了你媳婦嗎?那你乾脆先把我殺了吧。”老福晉氣的臉色發白,全身都是顫抖的。
“額娘,她不是那種人,更不會去害一個孩子,您不知道內情不要亂說。”
“內情?那好,你說說是什麼內情?溥傑從她那裡回來就病的不省人事,還有搜出來的那些東西。我看,這裡邊倒真是有什麼內情了。乾脆送到官府去好好查查好了。”
事情的始末醇親王已經聽密報的人說了,眉頭深鎖。他雖不知溥傑爲什麼會突然病倒,卻也相信絕不會是馥香動的手腳。
“我知道,她自己無法生育,便看不得別人有孩子嗎?”已經有些緩過氣來的瓜爾佳氏,在一個老嬤嬤的攙扶下,哭喊着質問。
醇親王面色僵硬,沒有一點溫度的眼睛緊盯着瓜爾佳氏,冷冽的聲音說:“你要我將你做的好事公佈嗎?她會無法生育,不就是你動的手。”
似乎是徹底死心了,瓜爾佳氏冷笑道:“王爺,不要忘了,那一碗藥是您親自喂她喝的。她要恨,也是恨的您。您以爲將她換個名字,不告訴她過去,她就會重新愛上你?從她嫁進來,卻選擇自殺的那天起,您就註定了再也得不到她。”
“啪”又脆又響的一個巴掌。瓜爾佳氏的脣角滑落一絲血跡,連伸手抹去都不顧得,又怨又恨的望着醇親王,像瘋了般,繼續說:“王爺,您承認也罷,不承認也罷,您都輸了,早就輸了。她已經不喜歡您。縱使您用盡手段將她從舒穆祿泉鉞手中搶過來又如何,她還是不愛您。”
老福晉糊塗了,他們的對話讓她難以理解。卻又有一個呼之而出的答案在徘徊。
“當年若不是你跟你父親要求,老佛爺也不會爲我們指婚。其實,都是你一手主導的拆散了我跟嫣兒。你還假借我的手將打胎的藥給嫣兒,向老佛爺建議讓嫣兒進宮爲妃。若不是你不給她一條活路,她又怎麼寧願假死也要逃離?我和她又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這些我原是不知,後來我沒有說破也是念在你我夫妻一場,不想撕破了臉。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害嫣兒。瑤環啊瑤環,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或許周圍的下人們不清楚,可老福晉卻是聽明白了,震驚之餘能做的只是命人將憤怒到幾乎失去理智的醇親王和瓜爾佳氏拖回房間。那些陳年舊事,即使再過多年,也不適於公佈在青天白日之下。唯此之外,老福晉只有一個疑問,他兒子新娶的人真的就是當年她疼愛的嫣然嗎?
是夜,醇親王府的小廚房走水,幾個來不及逃出來的下人被燒死。
第二日,又有幾個奴大欺主的人被杖責,沒撐過去,也都死了。
然後,再沒有人去談論那天下午的事情。
老福晉依舊吃齋唸佛,嫡福晉還是嫡福晉。二阿哥醒了,太醫說只是吃壞了肚子。庶福晉卻一直昏昏沉沉,不見清醒。醇親王的臉色是陰沉到極點。
“都打聽清楚了?”
這是一間昏暗的賬房,熒熒滅滅的燭火一晃一晃。在這樣的燭火下作畫,浩二一直很奇怪他是否真的能看清楚。
“是,正如少佐所料。”
“知道我爲什麼喜歡在昏暗的燭火下繪畫?這樣我才能看清楚我心底的影子。”
浩二似明白又似不明白,琢磨了許久,還是選擇了沉默。
最後一筆勾勒完成,擲筆,洗手,迎着燭火淡淡的說:“將這幅畫送到舒穆祿泉鉞那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