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個月,春熙班總算是又得回了些顏面。這幾天全班上下都是喜樂融融的。雁南撿着韓師傅心情好的時候,提出要休息的說法,那臉上的笑卻有些不自在了。
“小南啊,其實你不必總顧着我們的。”好半晌總算是憋出來句話,有種哀傷的味道。
雁南嘆了口氣,就知道當初那番話說錯了,仍是揚着笑臉說:“師父說的哪裡話,我是師父帶出來的,是春熙班裡的人,平日裡都是師父顧着我。我連唱了一個月,也着實累的不行了,趕好的時候歇歇,不然萬一什麼時候走了音兒,不就慘了。呵呵……”
韓師傅還是“嗞嗞”的抽着旱菸,像是下了什麼狠心,一拍大腿說:“小南,我明白你心裡怎麼打算。如今春熙班又好起來,這時候便想讓璇霜和其他人露露臉。當初是我算計你,都這麼多年了你怎麼就沒句怨言?你讓我這老臉擱哪兒啊?”
雁南笑的沒心沒肺的樣子,挽着韓師傅的胳膊說:“師父,您哪裡算計我了,我怎麼不知道?倒是您給了我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您心疼我,這些我都記在心裡呢。您不要爲了我說璇霜的話而感到難過,我那時也是氣急了瘋說的。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是心甘情願的。說休息,其實也是爲了我自己。您也看到了,醇親王那邊我又惹了麻煩,所以想躲上一陣子。”
“若不是爲了二丫頭,你也不會惹上醇親王啊!”韓師傅似乎更加尷尬了。
雁南也解釋不出那麼多,只能簡單的說:“師父,這事兒跟璇霜沒關係,是我自己惹的是非,早就惹了。”
韓師傅瞅着雁南,搖頭揮手的說:“哎,算了,算了,我老了,不想管了。小南,你聽好了,師父今兒撂下一句話,從今往後你不許再爲了春熙班委屈自己。記住了?”
雁南心底暖暖的,笑着點頭,答應說:“謝謝師父。”
再後面說的話就輕鬆多了,說着說着不知怎的扯到了過年上頭。眼瞧着這都十一月了,很多東西該早點準備,雁南也不願真閒着,索性的攬了辦年貨的事情。又說到今年是春熙班進京的第六個念頭,這一年他們也是磕磕絆絆,不如藉着好數字,大辦一下,討個吉利。這一說起來,便又多了許多事情。直到翠眉來請,雁南才發覺已經很晚了。韓師傅要留他們,雁南卻沒答應,怕是那邊三爺已經在等了。
等雁南到家,果然三爺早到了多時,都快等出氣來了。雁南是趕忙的上前賠不是,“好了,好了,我的三爺,雁兒錯了還不成,給您賠禮了。”
三爺本想說什麼,一掃眼看到雁南的手腕兒,盯着那碧綠鐲子,皺眉問:“佳媛來過?”
雁南將鐲子往袖子裡甩了下,卻不打算瞞他,很隨意的口吻說:“是啊,就昨兒個這時來的。說這是給我的見面禮,我還想這堂堂舒穆祿家的福晉,好生小氣,就這麼個鐲子。後來景軒少爺也來了,倒是一副擔心我把他娘吃了的模樣。三爺,您是不是在景軒少爺面前說了我不少壞話啊?他防我跟防狼似的。”
三爺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彷彿在琢磨她話裡幾分真,好半晌才又問:“她送你見面禮,你就收了?不太像你的性子啊!”
“我的性子?我什麼性子?難不成我在三爺眼中就是個不近人情的?福晉病着,還屈尊降貴到我這兒來,我總不能把人攆出去吧。再說,誰會嫌東西少啊,有人平白的給我,當然就收着唄。”
雁南說的一派若無其事,事實上心裡並不是那麼自在。之前忘了把鐲子退下來,如今被三爺瞧到,看他那樣子就知道想的是什麼。
三爺突然笑了,故意問:“雁兒,你可知收了當家主母的見面禮是什麼意思?你,同意了?”
雁南一陣嬌笑,直勾勾的瞅着三爺,說:“三爺,您怎麼不問,是不是福晉拿這東西來要求我離開您啊?就當真兒的是替您來討我回去的意思?”
被她一說,三爺又糊塗了。這鐲子是當年他與佳媛成婚時的定禮,佳媛一直帶在手上。今天乍看到雁南帶着,別說他有多吃驚了。再聽她這話,若說佳媛是拿這個讓她離開自己,那他不信,佳媛不是那樣的人。可若說雁南答應嫁他,收了鐲子,他也不信,雁南不是這樣的人。真是不懂這是唱的哪一齣了。
雁南又是一聲嗤笑,戳着三爺的腦門子,反問:“三爺怎麼這麼好福氣,娶到福晉那麼好的媳婦?不過,三爺運氣不好,又遇上我這個壞女人,把你們的好姻緣給拆散了。福晉要我嫁給三爺,這東西是見面禮。不過,我沒同意,卻是應了福晉的要求,照顧三爺。”
三爺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她這番決定,還真是與衆不同。不過,心裡面還是有種喜滋滋的感覺,這至少也說明她開始接受他了吧?
“你這個女人,也只有你想的出來。好吧,好吧,你就是這麼照顧我的?把我晾在家裡?”
雁南也笑了,說實話跟他在一起也不錯。就衝着他從來沒追問過她以前的事情,也知道他是個可靠的人。從蘇州回來後,更是感覺到他的不同。以往寵她,讓她有種被施捨的感覺,如今寵她,卻是被討好的感覺。他的改變,她不知算不算是他真心的喜歡,也不知可能放下防備再信一次?還是,隨心算了?
“呵,我哪裡晾着三爺了?這一桌子的菜,不是早吩咐了廚子弄好?哪一樣不是我精心準備的?您在外頭能看到?”
說到這個,三爺不得不點頭,這桌子上的從拼盤到小炒,再到燉菜、煲湯,無一不細緻精巧。三爺撇撇嘴,說:“就是因爲這樣才說你沒照顧好我啊,你沒回來我不好意思吃,卻要看着滿桌子的好菜嘴饞,雁兒,你說你是不是錯了?”
雁南嗔白一聲“狡辯”,洗手落座,先幫三爺盛了一碗湯,說道:“嚐嚐吧,這可不只是鴨湯呢。看你可嘗的出來究竟是什麼?”
三爺挑眉,這倒真要細細品味一番了。可惜,左品右品還是沒個結果。
雁南拿了鑲金邊兒的圓頭銀剪將鴨子剖開,露出裡面的乾坤來。雁南則笑望着三爺說:“肥家鴨去骨,野鴨至內。一個肥嫩,一個噴香。”
三爺挑眉,豎了豎大拇指,說:“我說你怎麼把那蟹八件拿出來用的。好,精妙。”
雁南卻繼續手上的動作,又拿了銀製的釺子剔開野鴨的肚子,說:“野鴨噴香,不敵菜鴿細酥。”
三爺從驚訝到大笑,撐着頭、眯着眼問:“雁兒的小腦袋怎麼想得出來?”
雁南幫三爺夾菜、盛湯,很隨意的說:“也沒什麼,以前看別人這麼做,就記在心上了唄。還記得當時大師傅說這東西很有講究,就跟這人心一樣,總是一層隔着一層,看不出最裡面的是什麼。”
冷不丁的聽到三爺說:“雁兒的心我也看不透呢!”
手上一頓,雁南偏轉頭,淡淡的說:“誰又能真看得懂誰?只要自己清楚自己的就夠了。”
“那雁兒可清楚?”
雁南定睛的瞅着三爺,忽的笑了,反問:“清楚?清楚什麼?三爺,好吃好喝的擺面前,您不珍惜,問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做什麼?”
三爺一愣,望着面前的美食,思索着雁南的話,突然笑得很是放肆。
“雁兒說的不錯,人心是看不到的,只要自己清楚就好。嗯,對了,這麼說來,我看你也不用爲玉蕊的事情費心了。”
“三爺打聽到玉蕊的事情了?可真是不容易。”
對着她的擠兌,三爺也不生氣,當初是他說的左右不過幾天,結果卻拖了一個月。此時笑着說:“這你可不能怪我,你這個師妹也真是能耐。這一個月的時間,她先後跟了三個男人。我也是費了好一番周折才找到她的。”
雁南皺眉,她是有心理準備接受玉蕊過得不如意的結果,卻沒想到會這樣,飄零。飄零,是雁南想到的最善意的一個形容詞了。
“那她現在在哪兒?三爺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
“嗯,在山西。她現在跟的是一個晉商,年紀可以做她爹了。家中產業不算小,可女人也不少。玉蕊只是他與人打賭贏來的,連妾都算不上。我派人找上她,問她要不要回來,說是你心疼她。”
“她怎麼說?”雁南有些焦急,險些將湯都灑了。
三爺卻是搖搖頭,說:“她不肯回來,說是她自己選的路,好壞都跟你沒關係。所以我才說雁兒不必費心了。不過,她這麼倔倒是跟雁兒很像啊!”
“是像啊,總是要被傷透了才知道……”話說了一半,雁南突然轉口說:“好了,三爺,咱們不說這些了吧。玉蕊她既然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沒辦法,只求三爺讓人繼續留心着就好了。”
“這個沒問題啊!”
雁南和三爺相視一笑,她不說,他不問,有些事情心照不宣的默契。
“哎,說實話,佳媛來找你還說了什麼?”繞來繞去,還是繞回了這個話題。
雁南歪着頭瞅着三爺,狹促的笑,說:“那可不能告訴三爺,女人間的秘密。不過話說回來,福晉的身體好像很不好,究竟是什麼病啊?”
“好不了的,也是怪我,平時家裡都是她操勞的。”
雁南嘆息一聲,看來跟她想的一樣,癆病啊,那麼年輕和美好的一個人。這也是她的罪吧。“可惜了。所以啊還是做壞人好,至少人家都說禍害是遺千年的。”
三爺一口菜差點噴出來,白了雁南一眼,無奈的說:“也就你有這種古怪念頭。”
雁南呵呵的笑,擡頭看到翠眉躑躅的樣子,奇怪的問:“有什麼事兒嗎?”
翠眉看看雁南,又看看三爺,小聲的說:“小姐,醇親王在外面呢。”
雁南和三爺都愣了,沒想到那人這時候來。雁南是早變了神色,倒是三爺還算平靜,皺着眉吩咐“知道了,這就過去。”
“三爺?”
“沒事兒,去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