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念轉眸,神色平靜的看了眼鄢月,沒有回答。
鄢月不知道這算不算是默認,又道:“我覺得,大師心中還有牽掛。”
無念脣角微牽,似是苦笑了一下:“嚴施主怎會如此覺得?”
“感覺。大師的師父,是否也有此感覺,纔會授予大師‘無念’的法號?無念,心無雜念,可倘若當真無念,何必取此法號,時時警醒大師?”
無念眸光一動,輕嘆道:“嚴施主猜得沒錯。貧僧的師父,確有此意。原本,他是不贊成貧僧出家的,是貧僧執意如此。”
鄢月心下了然:“大師爲何執意出家,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如意?”
無念捻着佛珠,靜默不語,許久,才語氣低沉的說:“貧僧最疼愛的妹妹,因爲貧僧保護不周,死在異國。而貧僧心悅的女子,”
說到這,無念又看向那片荷塘,“因爲貧僧之故,受了很大的刺激,殺了很多人,貧僧沒能阻止得了她,最終,親眼看着她離開人世。”
鄢月聽到這話,心下很不是滋味:“對不起,大師。”
“沒事,貧僧已經看開了許多。”
……
雨停之後,鄢月和無念繼續趕路。第二天下午,便到了煙霞山。此山巍峨高聳,四周雲煙繚繞,好似仙境。再配上絢爛如錦的雲霞,遠遠看去,當真是美輪美奐,仿若畫中走出一般,是以得名煙霞山。
山上樹木繁多,風景獨美,一條小道曲折而上,沿途花草叢生,清幽如蘭。偶爾一絲風吹來,涼涼的,帶着一股清新之氣。
鄢月跟着無念往前走,漸漸地,心底隱隱有種熟悉的感覺。大半個時辰後,他們終於到了。
“這就是煙霞山莊?”鄢月望着跟前青苔遍佈,痕跡斑駁的門庭,喃喃道。
“嗯,貧僧那位朋友,生性灑脫,對衣食住等日常之事不怎麼在意,所以此處略顯荒涼,還請嚴施主見諒。”
“沒事,大師的朋友,一看就很好相處。”
無念眉眼一彎,點頭:“他確實好相處,嚴施主也是,所以貧僧相信,你們定談得來。”
說話間,門“吱悠”一聲,緩緩開了,那低沉又略顯詭異的聲音,好似塵封了幾百年,古老而腐朽,讓人聽罷,不由得心下發怵,就像看恐怖片一般,感覺裡頭,會突然冒出什麼可怕的東西。
鄢月打了個激靈,轉眸看去,只見一三十多歲,鬍子拉碴,頭髮亂飄的男人,靠在大門邊,一身粗布麻衣,像是穿了幾年一樣,洗的都快爛了。
“你怎麼變禿驢了?”
張口一句話,便差點讓鄢月的眼珠子掉出來。這就是無念大師的朋友?這也太“灑脫”了吧?她真是難以想象,一個舉止彬彬有禮的文雅青年,怎麼會跟這麼個人成爲朋友。
“說來話長。這次,我帶了個朋友過來。”
那人這纔將目光轉向鄢月,隨即眯了眯眼,盯着鄢月左瞧右瞧:“這張臉,長得真不錯,改天我做一個玩玩。”
鄢月疑狐的看向無念,無念淡笑道:“這位是江湖人稱千面聖手的荀千子,荀大師,擅長製作人皮面具。”
“人皮面具?”鄢月神色微動,真是人不可貌相,原來是位大神。
“你叫什麼?”
鄢月斂神,衝荀千子行了個禮:“大師好,在下嚴樂。”
荀千子擺擺手:“別整這套,我不受禮,這東西太虛。進來吧,我剛叫人從山下帶了不少好酒好菜上來,多一個人也夠吃。”
鄢月隨着兩人進門,入眼便是一片蕭瑟落敗的景象。地上堆積着厚厚的枯枝落葉,不遠處的屋子,破敗不堪,門窗幾乎都壞了,從中可以看到裡頭落滿灰塵,蜘蛛網遍結。
鄢月忍不住問:“荀大師,這裡看起來挺荒涼的,爲何要住在這兒?”
“環境好啊,風景好啊,空氣好啊,最重要的是,清靜。”荀千子說完,還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看樣子,是真的對這兒挺滿意的。
“那,大師爲何不請人打掃一下?”
“這又不是我的房子,我爲什麼要請人打掃?”
鄢月嘴角直抽:不是你的,那你還住在這兒?
無念見鄢月一臉無語,微笑道:“嚴施主,荀大師住在後頭一個小院子裡,那兒收拾得還可以。”
“哦。”
不一會兒,三人便到了。鄢月打量了一番,院子確實不大,空落落的,沒擺放什麼東西,只幾間還算乾淨的房屋,但比剛纔所見,要好多了。
鄢月跟着他們來到最邊上的屋子,一進門,便菜香撲鼻。桌上,擺着七八盤菜,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旁邊,還放着兩壺酒。
“隨便坐啊。”
鄢月點頭,入座時,腳下好像踢到了什麼,低頭一看,差點驚掉下巴。只見桌角下,赫然墊着一塊金燦燦的東西。“荀大師,這是、是金條嗎?”
“是啊,這桌子腿兒前兩天被老鼠啃了,有點不穩,所以拿塊過來墊一下。”
鄢月一頭黑線:“大師怎麼不叫人送張新桌子過來?”金條都有,難道還買不起一張桌子?這桌子,一看就有些年頭,用到現在,也夠了。更何況,還被老鼠啃得不穩。
“這樣墊着不是挺好的嗎?”荀千子跐溜喝了口酒,“等徹底不能用了再說吧,到時拿去劈了當柴燒。現在的話,燒了怪可惜的。”
鄢月動了動脣,最終吐出幾個字:“大師真會過日子。”
“那是。”荀千子一撩長髮,咧嘴直笑,隨即抱着酒壺準備給無念倒酒。
無念見狀,連忙給自己先倒了杯茶,順帶給鄢月也倒了一杯:“我現在不能喝酒,嚴施主身上有傷,最好也別喝。”
“你別掃興啊,難得過來一趟。”荀千子奪過無念手裡的茶,倒了換上酒,“陪我喝幾杯。”
“不了,我還是以茶代酒吧。”
“你……”荀千子老眼一瞪,“你說你尚佛就尚佛,幹嘛真的去做禿驢?沒得吃沒得喝,這不給自己找罪受?”
無念微笑了笑:“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吃菜。”
荀千子冷哼,自個兒悶聲喝了幾杯酒,吐着酒氣道:“前段時間,我給人做了張人皮面具,他給了我一堆寶貝作爲酬勞,其中有一個碧玉雕刻而成的蓮花擺件,雖說不大,但漂亮又精緻,我尋思着你尚佛,應該會比較喜歡蓮花,可以給你,現在看來,還真該給你。”
“蓮花……”無念眉眼一動,輕聲念着。
“嗯,就是蓮花,你等着,我去找找。”荀千子說着,立馬起身出門。
鄢月看了眼無念,想到那天避雨時,無念一直看着那片荷塘,便笑道:“大師果真很喜歡蓮花。”
無念笑了笑,緩緩吐出幾個字:“願做菩薩那朵蓮。”
鄢月聞言,臉上的笑容瞬間呆滯:“大師,你、你說什麼?”
無念重複了一遍,眉眼逐漸柔和:“這是她曾經唱給我聽的歌。”
她?鄢月頓了頓,片刻才反應過來這代指的是誰,連忙問:“那大師會唱麼?”
無念點頭,輕聲哼了幾句,鄢月聽罷,激動不已:穿越的,她也是穿越的!只是,她已經死了?會不會又回現代了?想到這,鄢月嘆了口氣,心下頗感遺憾。
無念見鄢月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疑惑道:“嚴施主,你怎麼了?”
“這首歌,我也會唱。”
“嚴施主也會唱?那真是巧了。”無念頗有些詫異,“施主與她,還真是有緣。”
“是啊,有緣。”可惜,有緣無分啊。
“對了,不知此歌是何人所創,貧僧甚是喜歡。”
鄢月一怔:“怎麼,她說是別人創的?”
“嗯,說是早前從別處聽來的。不過,嚴施主這麼問是何意?”
“我以爲、以爲她會說是自創的。”鄢月摸了摸鼻子,乾笑兩聲,這姑娘倒是實誠。
“爲何?”
鄢月遲疑片刻,如實說道:“因爲這首歌,這裡的人都不會。”
無念一愣,細細想着鄢月這話,忽而擡眸,定定的看着鄢月:“嚴施主的意思是,這首歌,只有她和你纔會?”
“咳,可以這麼說吧,我們都是從一個地方來的,那個地方,離這裡很遠很遠。這首歌,就是那個地方的。”鄢月說到這,嘆了口氣,這輩子,還不知有沒有機會再回去。倘若那個姑娘沒死,她們兩個“老鄉”做做伴也好啊。
“來自一個地方?”無念低聲念着,臉上漸漸不復平日裡的淡然之色。深邃的眼眸,浮起一陣莫名的情緒,“嚴施主,你知道她長什麼樣麼?”
“什麼樣?”
“她與施主,長得一模一樣。”
鄢月深感詫異,突然反應過來:“月四小姐?”
“施主知道?”
“嗯,我前些時候遇到了四處尋她的人。”鄢月忽覺腦子裡一團亂,“怎麼會是她?她也是來自……可不是說,她很可能沒死嗎?她與我相貌相差無幾,又是‘老鄉’,這、這……”
無念一瞬不瞬的看着鄢月,忽而想到一事,手中的佛珠緊緊攥起:“嚴施主,你的名字,叫嚴樂,樂,也可念月音,對吧。”
鄢月吶吶的點頭:“那又怎樣?”
“她曾給自己取名,叫鄢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