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回過頭,看見她爹姚江寒站在前廳門外,一臉怒容,氣得鬍子都在發抖了。她咧了咧嘴角,發出一聲冷笑:“怎麼,爹,趕得早不如趕得巧,你也要湊這個熱鬧,來編排我的不是了?”
施氏看見姚江寒,就像看見救星似的,頓着腳往前買了幾個大步,面色慘白嘴脣哆嗦着道:“二弟,你的好女兒現在出息了,已經嫁出去,是別人家的人,都敢這樣當頭當面的數落我,我真真兒是被她辯得啞口無言。你大哥病的糊里糊塗,我沒本事,當不好這個家!”
姚江寒想要勸慰她,嘴巴動了一下,卻終究什麼也沒能說出口,只轉頭看向姚織錦,彷彿心力交瘁地道:“錦兒,你大娘再怎麼說也是爲了這個家打算,你是小輩,怎能口出惡言傷她?我知你心中覺得姚家欠你不少,如今將珍味樓經營得風生水起,養活了家中幾口人,你便覺得自己上了天了?我自己做下不地道的事,你不把我放在眼裡,這沒關係,我認了,但你要記住,沒有姚家,你或許根本就不會活在這世上。你的命是姚家給的,也是靠着姚家把你養活大,是誰教你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哈哈哈……”谷韶言在旁笑不可仰地拍了拍掌,“岳丈,你這倒打一耙的本事可是爐火純青啊!錦兒爲你家做了這麼些事,你卻一點貢獻也沒有,總該覺得愧疚吧?你倒好,將她這些年的付出都看做是理所應當的了。你瞧哪個大門大戶上趕着賣女兒來着?”
姚江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用擺出一副瞧好戲的姿態,我明白你有恃無恐,心裡想着縱是錦兒失去了珍味樓。以你谷府財力,要多養活她一人根本易如反掌。但你似乎忘性大了些,當初我錦兒之所以做了丫頭,你爹可是功不可沒!”
“爹,你這是要撕破臉是嗎?你護着大太太,卻視我娘如草芥。大娘叫你再娶。你便真個應允了,那什麼莊家姑娘一進門,我娘怎麼辦?”姚織錦不怒反笑,死死瞪着姚江寒道。
姚江寒擡頭看了看門外的天。臉上添了兩分悽惶之色:“我是個沒用之人,學不來做生意的本事,無法爲兄長解憂。親手將女兒送出去抵債,又讓她爲了我而嫁人。我再做不了什麼了,姚家人丁單薄。只有至宣一根獨苗,娶了那莊家姑娘能爲家中壯大子嗣,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姚織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一個堂堂的姚家二老爺,這樣說,把自己當成什麼了?”
這時,久未出聲的馮姨娘忽然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跪在了姚江寒面前:“老爺,我知道自己出身寒微。也從未癡心妄想過有一朝能真正成爲你的妻子。既然那位莊姑娘要進門,我無謂在她面前礙眼,反正我也是個沒用的,不如……不如你就放我走吧。”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姚織錦趕過去把她一把拽了起來,大聲道:“娘,你跪他做什麼,你又沒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你想離了姚家,錦兒第一個贊成,我就把你接回城南去住,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短了你的!”她說完回頭看了谷韶言一眼,後者卻對她滿不在乎地一笑,顯然是對她這番話毫無意見。
姚江寒也滴下淚來:“宛貞,你又何苦逼我呢?我並無讓你離開之意,你說出這種話,是將咱們十幾年的感情,都看做東流水了不成?”
“是啊……”馮姨娘喃喃道,“這十幾年的感情,在你眼裡又算什麼呢?”
姚江寒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像是終於下定決心般,狠狠錘了一下桌子:“罷了,罷了,我不娶,誰也不娶,這總行了?大嫂,你若要怨我,我是沒二話的,但那莊家姑娘,還是勞煩你回了她吧,我這一世,或許註定了是命中無子,一輩子便是個沒用的人!”
他說着將馮姨娘扶了起來,涕淚交流道:“宛貞,我怕是沒本事將你扶做正妻了,但你若還念及我倆的情意,能不能留在谷府?你就擔待着,湊合跟我過吧!”
……
這事變算告一段落,馮姨娘最終還是舍不下姚江寒,留在了姚家之內。姚織錦經過這番鬧騰,滿身大汗地跟着谷韶言上了車回城南。
谷韶言見她在回程中依舊是不言不語,知道她心中尚有根刺,便坐到她身邊將她摟進懷裡,半開玩笑地道:“我今兒跟你爹說了那些話,可算是把他得罪透了,往後你可千萬別跟我鬧彆扭回孃家,否則我都不好意思接你來!”
姚織錦笑不出,只乖順地將腦袋靠在他肩上,小聲道:“我怕這一回只是暫時的偃旗息鼓,一個事情被提出來,人人都動了心思,在腦子裡轉一圈,總歸還會冒出來的。我娘就是那麼個委曲求全的人,我爹難得說兩句好聽的,她就心軟了,把她留在姚家,也不知是福是禍。”
“不用那麼擔心,你今天鬧得天翻地覆的,我瞅着你那大伯孃像是被嚇得不輕,就算還存着那種心思,輕易也不敢再提。”
“不是的,你不明白。”姚織錦搖了搖頭,“你聽我爹今天說的那些話好像很不中聽,其實我知道,他對我大娘是個什麼樣人最清楚不過了,他寧願自己說些刺心的話,好堵住大太太的嘴。可是,大太太那人最是城府深,在我這兒吃了虧,總有一天要想辦法討回來的。我只怕她總有一天,又會舊話重提,到那時,我爹還能扛得住嗎?呵,其實也是我自己個兒不對,大太太說得沒錯,男人三妻四妾原本就是常理,我卻偏偏要一爭長短,不是自找沒趣又是什麼?”
谷韶言摸着她的頭髮咂了咂嘴,好像十分納悶地道:“姚織錦,我聽你是話裡有話呀,你是不是拐着彎敲打我呢?大太太說的那些話,在你心裡留下印子了吧?”
姚織錦嗔他一眼:“我哪有那個意思,還沒工夫想這些呢。”
“我這麼跟你說吧,這些年,我和大哥親眼看見母親爲了阻止父親納妾而費盡心思,即使是旁觀,都替她覺得心累。大哥早就立志不納妾,至於我嘛……也暫時沒這個想法,不過,若有一天我動了心思,你可不能攔我啊!”谷韶言見姚織錦作勢要打他,連忙攥住她的手,陪着笑道,“好好,我跟你開玩笑,別當真。說正經的,你如今一腔愁緒,我縱是軟玉溫香抱滿懷,也覺得無甚趣味,這樣不行啊,會嚴重影響我們生活的!反正馬上要過年,珍味樓和鮮味館想是很快就要閒下來了,不如我領你去拂雲莊小住兩日,就當是散散心,如何?”
姚織錦搖搖頭:“算了,珍味樓裡挺忙的,給大家放假之前,我還得給他們發年貨,一起吃頓年飯,倒是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之前陶爺便跟我提起,讓我有空得回桐安瞧瞧,將那邊的帳看一看,順便的,也該犒賞一下幫我張羅了那麼久的夥計們。我打算開春兒之後就去一趟京城,你我既已成婚,論理,我也該問問你的意見。”
谷韶言低頭思忖了一會兒,道:“京城路途遙遠,你一個女子,也太危險些,你看,需不需要保鏢什麼的?”
“要保鏢做什麼?”姚織錦想也沒想地道,“我這一趟又沒有值錢東西,不過就是一個人,最多領兩個小廝丫頭也就罷了,誰肯押這種鏢?”
“我我,我肯的!”谷韶言立即迫不及待地嚷了起來。
“原來是你呀……”姚織錦這才恍然大悟他是想陪着自己一起去,擺出一副爲難的表情,一垂眼睛,卻撐不住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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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過年,臘月二十五,珍味樓和鮮味館都歇了業,臨放假之前,兩個店面的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年飯,姚織錦張羅着發了年貨,又格外給了每人五兩銀子做紅包,大夥兒都樂樂呵呵地回了家。
大節裡,自然是少不了走親訪友。好在谷韶言體恤,只在年三十那天回了一趟谷府,又着人給姚家送了年禮,便再也沒提起要去其他地方。整日和姚織錦呆在城南的宅子裡。兩人都很少有這樣閒適寬鬆的日子,又剛剛圓房,成爲真正意義上的夫妻,湊在一處,難免便膩膩歪歪如膠似漆,小日子倒也自在逍遙。
待得開了春,珍味樓和鮮味館重新開業做生意,姚織錦便開始好好準備起回桐安的事情來。在湯文瑞和丁偉強面前好好地吩咐了一番,叮囑他們要好好看牢店面,萬一有了突發狀況,得商量着處理,自己也在家中收拾了行李。谷韶言鐵了心要陪她一起去,將酒坊暫時託付給一個靠得住的老夥計,僱了車輛馬匹,又在宅子裡選了兩個身強力壯會些粗淺功夫的小廝,留下柳葉看家,點了小曇和鳶兒隨行。
臨行那天早晨,姚織錦從宅子裡走出來,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她離開桐安已有大半年,如今再回去,卻已嫁作他人婦,夫婿也陪在身邊,不知道紅鯉他們見到她會作何感想。答應和谷韶言一起去,一方面是盛情難卻,另一方面,也是有些舍不下他。可是,這個決定,真的做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