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十三說完這句話就站了起來,徑直走到玉饌齋的門口,轉過身來看着姚織錦,目光自然是沒什麼溫度的,似乎他只是提出邀請,去不去都是姚織錦個人的事,和他毫無關係。
姚織錦心中明白,他多半又是要對自己的安排提出異議,這原本是正大光明的,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偏過頭去看正在和謝天涯杯盞相碰的谷韶言。谷家三少爺對於她這樣的反應很是滿意,長臂從好幾個人面前越過,輕輕鬆鬆地摸了摸她的腦袋,道:“凌兄弟叫你去,你就過去和他聊聊又如何,只管看我做什麼?”
飯桌上的氣氛頓時就有些尷尬,小蝶下午跟着方立去了醫館,和谷韶言還是第一次見面,眼瞅着他在大庭廣衆之下舉止如此親暱,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姚織錦啪地打掉谷韶言的手,神色頗不自然地衝衆人笑了笑,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凌十三靠在玉饌齋門外的牆上,左臂軟塌塌地垂在身側,彷彿毫無生命力。姚織錦垂着頭走到他面前,壓低了聲音率先開口道:“三哥哥,我是真心想要在京城給鮮味館開上一間分店,也的的確確是需要人看顧着,只不過覺得有相熟的朋友幫忙,心裡會踏實些,所以,便想將這件事交給紅鯉姐姐張羅。你不會連這麼一點小事都不願意施以援手吧?”
“我明白你是想要幫我和紅鯉攢上兩個錢,但我早就說過了,這是我和紅鯉的家事,用不着其他人插手。”凌十三耷拉着眼皮淡淡地道,“紅鯉從來沒有經營飯館的經驗。你的鮮味館在潤州城名頭響亮,要是砸在她手裡,這個責任,我們負不起。”
“你就非要跟我撇的這麼清楚?”姚織錦皺了皺眉頭。她清楚凌十三是個面冷心熱的人,但也不至於冷到這種地步吧?
凌十三本想說姚織錦已嫁了人,瓜田李下。還是該避諱一些纔好。忖度了一下,這話終是沒出口,只避重就輕地道:“你和紅鯉感情好,很多事都不願意計較。但銀錢的事,還是要分清楚,我說過了。她根本從未接觸過飲食行業,萬一將來出了什麼問題,虧損事小。影響你二人之間的情意,那便太不上算了。所以,如果你決定了真要在京城開鮮味館的分店,還請你另選高人相幫纔是。”
姚織錦簡直徹底煩了他的性子,這人明明是在江湖走了多年的,殺人放火的事都做得,怎麼偏生要在這些細微處嘮嘮叨叨沒個休止?
“三哥哥。你覺得紅鯉姐姐是個笨蛋嗎?”她強壓着心裡的火,語氣不善地道。“在開玉饌齋之前,我也是一個從來沒自己做過生意的人,那時候的我,除了比紅鯉姐姐懂廚藝以外,同樣兩眼一抹黑。萬事開頭難,你連個學習的機會都不願意給她?我都已經說過了,會留下來給京城這間分店甄選廚師,還會親自替他們培訓,紅鯉姐姐要做的,不過是平常替我照應張羅着,這明明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怎麼到了你嘴裡,就那麼不是味兒?”
“我不是那個意思……”凌十三見她發了怒,眉頭就皺了一皺,話沒說完,就被姚織錦打斷了。
“我也不管你是什麼意思,總之,我就是打算將鮮味館交給紅鯉姐姐照應!你雖然是她的哥哥,什麼長兄如父的,但她現在已經嫁了人,早已不是那個需要躲在你背後受你保護的小女孩兒了,這件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我不認爲需要跟你交代,只要問問紅鯉姐姐的意思就行!”
姚織錦說完扭頭就走,邁着大步進了玉饌齋,對桌邊的紅鯉和謝天涯道:“紅鯉姐姐,我真心想在京城開鮮味館的分店,眼下只需要你一句話,你到底願不願意幫我的忙?三哥哥話多,你就當他唱歌好了,壓根兒不用搭理他!還有,謝大哥,你是紅鯉姐姐的相公,你又願不願意讓她給我搭把手,打點店裡的事?”
謝天涯聞言,就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憨憨一笑道:“妹子,你啥時候又關心起我的想法來了?你和紅鯉都是心裡有主意的姑娘,老子從前在你們面前說話就是不頂事的。咳,我這人平常大手大腳,讓紅鯉跟着我過了那麼久苦日子,她雖面兒上生氣,老是對我呼呼喝喝,揹着人卻對我還是照顧妥帖周到。那啥……鮮味館要在京城開分店,這是好事啊,要是她願意過去給你看着,我自然沒意見。”
姚織錦便點點頭:“很好,謝大哥,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多了。那紅鯉姐姐呢?你一直把我當妹子一樣的照顧,現在錦兒有求於你,這個忙,你幫是不幫?”
紅鯉擡頭看了看凌十三,又回身和謝天涯對視了一眼。她原本是個極爽利的人,這時候,竟有些猶疑無措,無意識地推了推面前的碗碟,好半天才道:“錦兒,你也別說啥幫不幫的,我心裡明鏡兒似的,你這麼做,是想拉拔我們一把。咱倆情分足,你的心意我都懂,可是我哥……”
“你管他幹嘛?只說自己願不願意罷了!”姚織錦不耐煩地追問。
紅鯉又思慮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般猛地擡起頭來,大聲道:“那我也不多說啥了,錦兒,你對我好,這份情我得領。你要不怕我給你壞了事,在京城開鮮味館的事,你就……你就交給我,我也想試試,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
“太好了!”姚織錦一蹦三丈高,回頭得意洋洋地看着凌十三,“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凌十三死擰着眉頭,眼風一瞟,扔下一句:“你們慢慢吃,我先回去了。”便立即大步走了出去。
姚織錦衝着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對一桌子滿臉驚詫的人道:“別理他!”自顧自在桌邊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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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織錦惦記着潤州城裡兩間店面的生意,既然決定了要在桐安給鮮味館開分店,便立刻馬不停蹄地張羅起來。
招廚子的事,她拜託陶善品幫忙盯着,自己每日趁着閒暇,便和谷韶言、程清泉一起在城中四處尋覓店鋪。當初玉饌齋開張的時候,她可吃盡了找店面的苦頭,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不能着急,同時下手也要快,桐安這個地界兒人多地貴,機遇稍縱即逝,一定得牢牢把握才行。
方立和盧盛以及袁成每天也趁着店裡不忙的空當,在城中到處奔走打聽。這天下午,姚織錦剛剛在城裡轉悠了一大圈,累得腿都發軟了,谷韶言在旁提溜着她的脖領子,好容易走到玉饌齋門口,就見盧盛遠遠地從竹林巷外跑過來,滿面喜色地嚷嚷道:“老闆,有戲,有戲了!”
姚織錦精神頓時一振,待他跑到近前,便迫不及待問道:“怎麼,你找到合適的店鋪了,有着落了?”
“嗯哪!”盧盛拼命點頭,我今兒到城西逛了逛,恰巧看見鬆寧寺旁邊的小街裡,有一間店面正要打出來。那間店從前也是做飲食生意的,店是自己買下來的,如今不幹了,就急着要出手。我進去瞅了瞅,各方面都覺得挺合適,老闆,要不你跟我瞧瞧去?”
姚織錦聽到“鬆寧寺”三個字,心中就有些敲小鼓,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道:“該不會是弄雪閣吧?”
盧盛沒聽出她聲音裡的遲疑,喜上眉梢道:“咦,老闆你咋這聰明?那間店就是叫弄雪閣,老闆也是個女的哪!”
姚織錦無語扶額。這真是見鬼了,用不用這麼巧啊!
“何事?”谷韶言見她神色有異,便低頭問了一句。
姚織錦嘆了口氣,徑直對盧盛道:“你還記得你剛來店裡上工那天的事情嗎?”
“咋不記得?”盧盛篤定地連連點頭,“老闆你那天好像是受傷了,頭上還纏着軟布,說是叫人用石頭給砸的,一進門就說要考驗我。我記得可清楚呢,那天我給你做了一道紅燒鱔筒,還告訴你說,這道菜是活血化瘀的,對你頭上的傷有好處,沒錯吧?咋了?”
姚織錦搖了搖頭,無精打采地道:“打傷我的那個人,就是弄雪閣的老闆,她是陶爺以前的徒弟,兩人之間嫌隙頗深。你想想,你現在跟着陶爺學廚藝,咱們跟她從前又是有過節的,她怎可能將鋪子打給我們?”
“啊?咋會……”盧盛頓時也泄了氣,“可我瞅着那間店面真的特別合適,裝潢得也挺雅緻,咱要是盤下那間鋪子,根本不用張羅什麼,重新買些鍋碗瓢盆的,直接就能開張了!”
“陶爺肯定不答應,你敢得罪他?真是冤家路窄!”姚織錦氣哼哼地就要走進玉饌齋裡,想坐一會兒,卻被谷韶言從背後拽住了。
“那女人……是不是和你在玉饌齋鬥嘴的那個?”他若有所思地問道。
“是啊,怎麼了?”姚織錦擡頭看他。
“這世上沒有解不開的結,那女人急着要把鋪子打出來,恐怕也是急需用錢的,這原本就只是一樁生意,不用考慮任何情分問題。既然盧盛說那鋪子極爲合適,咱們就先去看看再作打算。有我在你旁邊,莫非你還怕她能再打破你的頭?”他一邊說,一邊抿着脣笑了一下。
姚織錦心裡又何嘗不是這樣想?只是,一想到陶善品那副暴跳如雷的樣子,她就有點發憷。前思後想,終是點頭道:“那……那好吧,咱們就先去瞅瞅再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