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啓一路追了過去,到了岔路口上,面前竟有幾條看起來差不多的巷子,這一代的屋子都較爲破舊,應是這鎮子上窮苦人家較爲密集的地方。一時間他全然沒有了頭緒,實在不知道該往哪裡找。
他找了一條看起來最爲順暢的,跑了過去,看見前面有位正在收攏藥爐的婆婆,他喘着粗氣問道:“婆婆,方纔有沒有人帶着一個這麼高,青色衣裳的姑娘從這兒過去?再或是有沒有人扛着一個比較大的麻袋什麼的過去?”
周書啓也不全然是讀死書的,他曾聽過有人拍花子,之後是將人裝在麻袋或是箱子裡帶走的。
“沒有,這位公子,我在這兒熬藥也有半個時辰了,沒見什麼人過去。”那婆婆一臉誠懇,看着他道,“你這麼心急,那姑娘是你的妹妹還是心上人?”
周書啓哪有心思回答她這些,他正要換一條巷子去找,那邊的巷子卻有人吵了起來。
“你這人走路怎麼不長眼睛啊,看着我在這兒還撞過來,巷子這麼窄,扛着重物就繞過去走大路……”那邊巷子裡傳來一陣尖利的女聲,說話的婦人甚是潑辣,罵起人來沒完沒了。
“嗚嗚……”那婦人罵個不停,那扛着東西的人很兇地朝着她說着什麼,聲音大得隔着一條巷子都能讓聽到的人捂耳朵,可是周書啓就偏偏聽到了兩聲不同尋常的聲音。
那是女子發出的聲音,那聲音很是熟悉,儘快很輕,還隔着一條巷子,周書啓就是聽到了。
這也許就是緣分,周書啓問過那婦人和這位婆婆,她們是全然沒有聽到的。
“不好,在那邊。”周書啓低呼了一聲,轉身就要跑過去。
“誒,你說什麼在那邊?”那婆婆從背後拽住了他。
“婆婆請放手,那個男人扛着的是人,不是什麼東西,是我要找的人,我要去救她。耽誤了,就來不及了。”周書啓說着就要再往來的路上跑。
“你別跑,別跑,我院子裡有梯子,你直接爬過去更快。”那婆婆做慣了粗活,力氣很大,拉着他就往自己家裡帶。
周書啓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了牆角立着的梯子,他從未乾過這樣的事,可是就在那一刻他好像比任何時常往高處去做活的人都熟練。他把梯子往後牆頭一搭就往上爬去,那婆婆就在下面幫他扶着梯子。
周書啓剛一到牆頭,就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的漢子扛着一個麻包袋用力推開了與他爭執的婦人,正要往前快走。他心念一動,巷子前面已無阻礙,若是他喊出來,那漢子狂奔出去,說不準就到了鎮子旁邊那片老林裡,恐怕更難尋得。
他一時間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一個平日裡文文弱弱的書生,竟然一挺腰在牆頭上站了起來。下一刻宛如一隻大貓般猛地撲了下去,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走了大運,那漢子正巧被婦人從後面拽了一把,那一步沒走出去,被他從身後砸了正着。
“啊”那婦人嚇了一跳,大聲尖叫着。
“噗通”周書啓手臂一張,正好攔腰抱住那漢子,可是他的腿卻是遭了秧,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那一刻的疼何止刺骨,簡直要把他的魂給摔出來了。
周書啓忍着疼,死死地抱住那漢子不鬆手,在那一刻大喊道:“抓住他,袋子裡的是人。”
那漢子哪裡是吃素的,一巴掌將那婦人推遠摔倒在巷子裡堆着的一堆籮筐上,擡腿就像周書啓踢來,可是周書啓卻是要緊了牙就是不鬆手,一時間他只看見嫣紅的血花蓋住了眼睛,嘴裡一陣陣鹹腥之氣。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周書啓拼命喊着,不管那漢子如何打他,他都死死地不鬆手。
那漢子抓他手臂,想將他提起來摔出去,他拼了命地蹬動雙腿,就是不肯就範。
“順娘,快幫那位公子抓人,這是遇上拍花子的了。”那婆婆隔着牆喊道。
“老子就拍花子了,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那男子從腰間抽出一把尖刀,就要對着周書啓的手臂砍去。
周書啓被他踹得頭破血流,意識也模糊了,可是他不知怎麼的就是不放手,力氣還比之前大了。
那婦人,也就是順娘從那堆籮筐裡爬出來,四下裡一看沒有木棍之類趁手的東西,回去拿又來不及,抓起一個籮筐就奔了過去,把那漢子的頭罩住了,一口咬上那漢子的手臂。
漢子扛着的麻包袋終於落在了地上,裡面傳來幾聲“嗚嗚”,這一回順娘也聽清楚了,邊對那漢子一頓抓撓,邊扯着嗓子大喊。隔着牆的婆婆也邊叫嚷着,邊拿了他們家一面破鑼敲了起來。
那漢子怕這當口把別人招來,推開他們二人,一陣風似的跑了。
“這位公子,你還行麼?我……給你找郎中去……”順娘看見他一臉的血,生怕他有個好歹。
“我……”周書啓趴在一旁的門檻兒上劇烈的咳嗽起來,嘴裡吐出幾口血來,也分不清是額頭破了流到嘴裡的,還是被打出了內傷,“我不要緊,快把布袋打開。”
順娘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打開布袋,把裡面的女子嘴裡的破抹布拔了出來:“姑娘,你是被拍花子了?”
戴玲香驚魂未定,一眼看見旁邊滿身是血的周書啓,焦急地道:“周大哥,你怎麼了?快,快給我鬆開看看。”
順娘連忙幫她鬆了綁,看着已經撲過去看人的戴玲香,累得喘着大氣道:“嚇死老孃了,好幾年沒遇見拍花子的了……”
“我沒事,真的沒事,就是額頭破了,都是上面的血,看着兇險,其實只是皮外傷。”周書啓臉上身上雖然很疼,但是他甚至清明,看起來的確是皮外傷,只是傷在額頭上,流血又多,看着兇險。
“周大哥,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這輩子也過不安生了。”戴玲香手足無措地大哭起來。
這時候隔壁巷子的婆婆帶着自己的兒媳婦過來了,到底是老人,想事兒周到,沒一會兒就招呼着她兒媳和順娘把他們兩個弄到屋裡,拿着藥粉和布巾來幫他們處理傷口了。
“姑娘,這青天白日的,你看着也不算小了,怎麼那麼不小心,被人拍了花子?”待那婆婆和兒媳走了,順娘問道。
戴玲香在冰涼的井水裡洗了塊布巾,敷在周書啓高高腫起的臉上,直起腰說道:“我在集市上看布料,忽然方纔那人來找我,給我看了我的侍女給我的信,讓我到鎮上的客棧說話。剛巧那個侍女已經好幾日沒有音訊了,周大哥當時在藥鋪抓藥,可能還得要一會兒功夫,我心急,就跟着他走了。可是剛到了巷子裡,他忽然停下來跟我說話,我剛要回答,他就用一塊兒溼布捂住了我的口鼻,之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戴玲香歉疚地看着躺在那兒傷得不清的周書啓,他方纔很是英勇,可憑着的到底只是一股子心氣兒,她被救下來,他整個人一下子鬆下來了,便渾身的不對。此時嘴也腫了,稍微動動都疼得呲牙咧嘴的。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被綁住了,嘴裡塞着東西,應該是被他扛着了。沒一會兒他就撞上了你,你們就吵起來了。這位夫人,我和周大哥都要謝你,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們兩個恐怕都要被那人解決了。”戴玲香紅着眼睛嗚嗚咽咽地道。
“不打緊,不打緊,舉手之勞,倒是你這位周大哥難得,方纔王婆婆說了,他隔着一條巷子就聽到你的聲音了。你那時候可是還被撞在麻包袋裡堵着嘴呢,就在我眼前,我都沒聽到,反倒是他聽到了,他一定是一個很關心你的人。”順娘笑道。
順娘聽她管周書啓叫周大哥,方纔她又說了自己的名諱,二人一個姓周,一個姓戴,不是兄妹,順娘看着他們時目光也變得暖暖的。
“他……”戴玲香目光一變,打從方纔她看着他時便不同以往。
“好了好了,你們先歇着,在我這兒養幾日也無妨。我男人兩年前過了身,身邊就一個女兒,白日裡在附近一家繡坊繅絲,也是成日的不着家。”順娘又交待了一番便去到藥鋪裡買傷藥了,留了屋子給他們二人。
“這是遇上好人家了,竟然把屋子留給我們,一點兒都不擔心。”周書啓忍着疼笑了一下,故意讓語氣聽起來輕鬆,不讓戴玲香擔心。
“這是個窮苦人家,除了鍋碗瓢盆和幾斤糧食,也沒什麼了。這回出來帶的銀錢方纔都快用完了,要不我一定把這房子給她重新修了,報答她的救命之恩。”戴玲香吸着鼻子道。
戴玲香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兒,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了,面上如何堅強,心裡也是很怕的。這個時候她並不想哭,可是眼淚就是管不住地往外冒。
“我不是說修了房子就能報答她,救命之恩是不能言謝的。”戴玲香看向周書啓五官都腫了起來的臉,嗚嗚地哭起來了,“我最該謝的是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謝,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