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臣下也曾經被遺棄,臣下比您還要明白那種面對親生父親卻無法相認,每一刻都要防備着身世被揭露之後,失去一切。()您到底還是天之驕子,臣下卻不是,本就是尋常武將之家,要是再失去了一切,恐怕只能去城外做苦力了。您患得患失的時候,遲疑猶豫的時候,就是臣下最感同身受的時候。殿下,您不能爲了一個女人,承擔毀去自己一切的危險。”龐泰盯着趙元慎,說話很是狂放。
“你有家人?”趙元慎問道。
龐泰並非大同人士,當年來投奔時,說是本就認定單薄,家人在戰亂中都已喪命,他不要說直系的親人,就是五服之內的親戚都沒有了。
“臣下不像殿下,不曾有婦人之仁,他們早已死於臣下刀下。這世上只有死人是能守住秘密的,臣下不會冒一點風險。殿下,當斷不斷其意必亂,等您得了天下,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爲何非要保住四姑娘,還要將她帶進宮裡,您怎能如此糊塗?”龐泰額角青筋畢露,質問道。
趙元慎冷笑道:“你殺了你養父一家,恐怕親生父母也沒有放過吧,你夜裡可還睡得安穩。”他輕應了一聲,自問自答,“想來是不安穩吧,不然你怎會對身邊經歷相似的人如此留意,還想要代替他們去做你想做的事。”
“殿下,臣下既已違逆您的旨意,無論您如何處置,臣下都毫不怨言,可是您不能留下四姑娘那個禍害。紅顏禍水,您可不能糊塗啊。”龐泰老老實實地走到了他面前,等着他動手。
“龐泰,你既然自稱臣下,就該明白,縱使不認同主子的決定,也不該陽奉陰違,做出這樣下作的事來。何況你爲了讓她相信,讓那些無辜的僕役留在府中,通通淪爲常秦的刀下冤魂,你可知罪?”趙元慎面對着他,身形未動。
戴府中的僕人早在南疆之行開始時就分批遣散,常秦燒府那晚,出現在府內的只會是幾個家人被安置好了的死囚。卻不想龐泰爲了營造出整個戴府都在準備迎接新夫人進門的忙碌氣氛,僱了那些做靈活兒的人進來,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將要發生的一切,常秦歹人衝入府中,手起刀落,全都沒了性命。
“一將功成萬骨枯,殿下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如何要在乎那幾個螻蟻?”龐泰露出些許鄙視的神情,在他看來,趙元慎在這件事上行事太過婦人之仁。
只是他話音剛落,就直覺脈門上一股熱氣蒸騰而上,這不同於往日練功時的真氣涌動,那股熱氣衝透了他的血脈,但卻絲毫沒有停留,反倒像是把他血脈裡的東西帶了出去。
這一切發生時龐泰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待他察覺時,他已感到一陣刻骨的涼意襲遍四肢百骸,他看到眼前刀光閃過,他的雙手腕間已被利刃所傷。
龐泰低下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雙手,試着運氣,他的手筋被挑動了,內力全失。
“殿下出手比以前更快了。”龐泰悲涼地道,“臣下那麼做,到底有什麼錯?就算有錯也是爲了您好。”
“你錯在不該擅自主張,不該傷害她。”趙元慎轉身離去,聲音幽幽地傳來,“你跟隨本王多年,立下汗馬功勞,本王留你性命。你走吧,永遠不要再回大同。”
趙元慎離去,龐泰身上的暖意漸漸被陰寒所取代,他被趙元慎廢了的內力,又被挑斷了手筋,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習武。他的武藝,他的榮光都將成爲過去的泡影。
趙元慎是何其英明的人,龐泰比他年長,也頗具戰功與謀略,可他甘願以趙元慎馬首是瞻,趙元慎也一直不負他們這些跟隨他的人所望。直到許嘉彤出現,沒錯,一切都是因爲許嘉彤這個禍水。
龐泰將一切都記在了許嘉彤身上,他沒有了武功,沒有了盛王府的支持,沒有了官位和大同英雄的尊榮,可是他不會放過她,一定不會。
既然他已經選擇了那條路,選擇了成就趙元慎,她就不會讓許嘉彤毀了這一切,他一定會取她性命,將他推下萬丈深淵……
長夜漫漫,趙元慎消失之後,許嘉彤在主屋裡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她什麼也沒有做,就那樣站着,看着那空了的窗口。
夜裡涼風陣陣,尤其是此時的主屋陳設未全,很是空曠,風一吹進來竟然很涼,許嘉彤打了寒顫,將那半片襁褓收入繡袋當中,回了廂房。
曹氏已經睡了過去,想來方纔那番話耗盡了她的精神。許嘉彤幫她拉好被角,囑咐這夜守夜的僕婦和碧水進去照顧好曹氏,先回去歇息了。
待她第二日醒來,正想去看看曹氏,西都卻有人報信來了。快馬而來的小廝是受了阿湘的吩咐,是戴家專司送信的人。
那小廝恭敬地行了禮道:“小人是奉阿湘姑娘給您送信來的,她說,您離開時說的那個人託了人帶了口信回去,說三姑娘也在府裡。”
“沒有別的了?”許嘉彤聽不太懂。
那小廝撓撓頭,知道自己是不被信任的那個,纔會被告知這樣一個模糊的口信:“她就是這麼說的,說您聽了就懂。”他想了想,“她說話的時候很緊張,好像發生了挺重大的事。小人是想,她說的是那個本該在府裡的人,跑到傳話那人那邊去了。”
許嘉彤想了想,恍然大悟,這小廝想的是對的,而且很有分寸,並沒有因爲知道的不清楚,就去刺探未知的秘密。
“好,我知道了,碧水,送他到客房歇歇。”許嘉彤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賞錢給厚一些。
小廝退了下去,許嘉彤思索着,她走時交待阿湘,若是項王府許嘉杏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尤其是傳了口信過來,一定要儘快報與她知道。
阿湘生性謹慎,摸不清戴家送信小廝的底細,才故意把話說的模糊了。
託人帶信的一定是許嘉杏,如今入了項王府,輕易出不來。而那個本該呆在定安侯府裡的人,竟然莫名的出現在了項王府裡……那個人是……
怎麼會,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