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來的那人正是寶貞，她見到潘夫人顯然也很意外，但隨即悶聲道：“表小姐……不，是小姐買下了奴婢，以後婢子就是小姐的丫頭了。”
潘夫人黯然點點頭：“如此也好，你們命中確實有緣。緬梔子在他鄉有你照顧，我也放心了。”說罷，她越過寶貞，頭也不回朝外走了，戚家嫂子正在客棧門口等她。
寶貞盯着她遠去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才走到緬梔子房前稟報道：“小姐，奴婢寶貞求見。”
緬梔子正在屋中抹淚，一聽是寶貞，忙擦掉淚痕，穩定一下情緒，才叫她進來。寶貞才進門，就看到緬梔子雙眼紅紅的，因爲剛纔在外面碰到潘夫人，她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小姐，您沒事吧？是不是夫人又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寶貞怕潘夫人又來給緬梔子傷口上撒鹽。
緬梔子搖搖頭道：“姨母來給我送別。”說到這個，她一陣黯然，但很快提起精神道，“你先過來坐吧，飯食應該很快就來了。”
寶貞見她不願多談，唯有乖乖走過來，但推卻着不坐。緬梔子看着她瘦了一輪，往日圓潤的臉都變得尖細了，心疼說道：“現在講什麼主僕之分呢，瞧你這樣我都不安心，坐一下又怎麼了？”說着便要拉她坐下。
寶貞被她拉着手，下意識低叫了一聲，又忙拘謹道：“那婢子便不跟您客氣了。”
緬梔子狐疑望着她問：“你怎麼了？”
“沒……沒……”寶貞縮回手，慌慌張張坐下，眼神十分閃爍。
緬梔子更奇怪了，忽然想到了什麼，抓起寶貞的手，把袖子往上一捋，不由驚呼出聲，那手臂上青青紫紫、瘀傷累累。
寶貞見緬梔子雙眼倏然又紅了，慌忙把袖子推下來遮住手臂，結結巴巴道：“沒……沒事的，小姐，我……不小心碰傷了而已。”
緬梔子也不聽她分辨，，直接去扒開寶貞的衣領，之間裡面也是青一塊紫一塊，沒有一處完好，顯然是沒少被人拳打腳踢。寶貞見她淚流不止，慌了神，平日的伶牙俐齒都不知哪裡去了，只是不停安慰說：“奴婢……奴婢沒事的，您別哭……別哭……”
她到底受了多少折磨！緬梔子一把抱住寶貞，無法抑制自己洶涌而出的淚水：“是因爲幫了我對不對？對不對……”一定是因爲她，一定是因爲她寶貞才受這種苦的。寶貞是她在外面撿回來的，一直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在潘府那些寄人籬下的日子裡，雖然寶貞不是她的丫鬟，但她們二人關係一直很好，有時更甚於普通人家的姐妹。寶貞一直把她的快樂當做自己的快樂，把她的痛苦當做自己的痛苦，做每一件事之前總會第一個想到她。如今看寶貞遭受這種痛苦，緬梔子焉能不傷心自責。
“小姐，我沒事了……您不是又救了我嗎？看，我現在又好好的了。”寶貞見緬梔子哭得傷心，也忍不住跟着淚流滿面。
幸虧小丫鬟不久就端了飯食上來，不然兩
人都不知道要抱着痛哭到何時。寶貞顯然是餓了很久，飯菜一上來就狼吞虎嚥起來。緬梔子在旁看着看着，越看越覺得淒涼，剛纔勉強忍住的淚水又忍不住掉下來。寶貞一見她哭，趕緊放下碗筷來安慰她，緬梔子只好強行忍住，不打擾她吃飯。
待寶貞吃完，緬梔子拉她問長問短，才知道她落到人牙子手上的來龍去脈。原來這還得從清明節說起。那日緬梔子如往年一般去寧昭城上墳，卻不知潘夫人早就打算好了，趁這機會讓隨去的三人想辦法拖住緬梔子，使她不能當天就回納州。而緬梔子不在潘府的日子裡，潘夫人則瞞着潘未遐直接就給慕芳節下聘禮，至於之前的納彩、問名等程序早就暗中完成了。因爲慕家長輩早已不在，慕止晦身爲慕芳節的兄長，自然就代表慕家定下自己妹子的這門婚事。
本來因怕潘未遐及緬梔子知道這事而節外生枝，所以做得非常隱秘，潘符中只有經辦的戚管事及戚家嫂子等少數幾個人知道。寶貞也是無意中偷聽到戚家嫂子在商議下聘事宜，才急匆匆到街上託了人給緬梔子送信。
待緬梔子風急火燎趕回來阻止，恰好在門口遇到潘府下聘的隊伍。潘夫人見事情瞞不住，當機立斷把潘未遐和緬梔子分開軟禁起來。不料寶貞暗中相助他們私奔，事後潘老爺和夫人當然大爲震怒，一邊派出人手追去，一邊嚴查家中是誰暗中相助，這自然就查到了寶貞頭上。潘夫人當時急着追兒子回來，命人先把寶貞看管起來。待家丁綁了潘未遐和緬梔子回府，她着人看緊了兒子，並跟緬梔子斷絕了關係，最後把寶貞賣給人牙子，了絕一切後患。
至於寶貞，落到人牙子手上後，一直想辦法逃跑，因爲她很是擔心被趕出潘府的緬梔子。人牙子見她不聽話，沒少拳打腳踢，甚至不給食物飲水，但寶貞都咬牙硬挺。因爲潘夫人當初賣她的時候，爲免寶貞再在納州城看着鬧心，存心把她賣給北方來的人牙子。就在這餘鎮的客棧裡，寶貞掙脫了身上的繩索跑出來，很幸運的是她碰到了緬梔子。
“小姐兩次相救，寶貞沒齒難忘。從今以後，寶貞這條命就是小姐的。”寶貞跪在地上給緬梔子行大禮。
緬梔子忙扶起她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多禮，雖說我是曾經幫過你，但你以前也沒少幫我啊。”
“那是不同的。小姐對寶貞是救命之恩，若沒有小姐，寶貞又有什麼機會幫您呢，況且那都是報恩，是應當的。如果寶貞沒有做到，那跟禽獸有什麼差別？”寶貞臉色極爲鄭重，硬是不肯起來
緬梔子見她堅持要行禮，故意沉下臉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你再不起來我可要惱了。”
寶貞見她不豫，急忙站起來，緬梔子這才露出笑容說道：“以後我們就相依爲命了。”寶貞點點頭，反正緬梔子說什麼她都不會有異議的。
夜已深，寶貞堅持要給緬梔子守夜，緬梔子知她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楚，哪裡肯應，好說歹說才把她
勸下去。等一切都安頓好，緬梔子纔有時間仔細看看潘夫人留下的兩個信封。一個裡面自然是潘夫人說的年庚帖。那是一張普通紅紙裁成的帖子，看着有些年代久遠，但保存得很好。上面的字體秀麗端莊，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卻不是潘夫人的筆跡。緬梔子仔細端詳了一番，依稀認得是自己母親的字。
原來母親多年前就幫自己打點好了！緬梔子細心折好那紅紙，把母親對她的一片心意裝進信封好好保存。
至於另一個信封，裡面是幾張銀票，合起來統共有兩千多兩白銀，此外還有一張田莊地契。那莊子位於萬陽城郊一個叫洛村的地方，緬梔子從未聽過這個地方，但她也沒細想，潘夫人給她的這些嫁妝，她根本就沒打算用。
她取出自己那個螺鈿的盒子打開來，看到最上層放着的那些首飾，愣了下，隨即搖搖頭，把那兩個信封放到盒子的最底層。然後，她又從盒子的中間層拿出幾張銀票，那是上次和潘未遐私奔的那天晚上寶貞給的，她打算尋個機會還給寶貞。
因爲寶貞捱打捱餓了一段時間，身體實際上比較虛弱的，不適宜立刻長途趕路。翌日，緬梔子打算去請求慕止晦在餘鎮停留多一天，還沒開口說要見慕止晦呢，他就打發人來說要在餘鎮休整三天。緬梔子知道他體恤，很是感激。見到慕止晦的時候，很真心實意地感謝他的細心。慕止晦一臉雲淡風輕道：“這只是小事，況且我也真的恰好想要休整一下。長途遠行比較疲憊，適當休息是很有必要的。”
從納州到餘鎮，他們不過才行了一日路程，何來疲憊之說。更何況，餘鎮不甚繁華，要什麼沒什麼，真要休整也不會停在這種地方。緬梔子焉能不知這是他爲她尋的藉口，好讓她不覺得欠他人情。知道慕止晦的心意，緬梔子也就不多說了。她也沒推辭這個好意，畢竟寶貞的身體還沒養好，確實很需要休養，這三天無疑是雪中送炭。
寶貞到底年輕，身體恢復力很強。那人牙子打她的時候，因怕打壞她而賣不到好價錢，所以下手還是有些許留情的，所以三天的休息也就差不多了。路上再注意一下身體，吃好點補回來就沒事了。
“這些還你，我現在也用不着了。”緬梔子從懷中拿出那幾張銀票遞給寶貞。從餘鎮再次上路後，寶貞自然就作爲緬梔子的貼身丫鬟跟着她同乘一輛馬車。
寶貞也不推辭，把銀票收好，唏噓道：“當初還以爲您能用上的，不料……”她立刻感到自個說錯話，趕緊把接下來的話吞回肚子裡去，然後偷覷一眼緬梔子，見她臉色刷地慘白了，心下忐忑不安起來，正尋思着怎麼安慰她的時候，緬梔子倒開口幽幽說道：“以前那些事，我已經決定忘記了。”
寶貞扯出一個笑容道：“是呢，慕公子也是很不錯的。人品好家世好，又長得風度翩翩，堪爲良配。”
“我現在哪有心思想這些事呢……”緬梔子搖搖頭，皺眉想自己心事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