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認屍的人回來報說,那屍體確實是賬房那個失蹤的丫鬟的。又過了兩三日,官府來問他們慕府是把這逃奴的屍首領回去,還是讓官府直接處理算了,並且說根據調查結果,那丫鬟應該是死前與人有所爭執,而根據慕府提供的線索分析,可能是與任善才夫婦分贓不均,後被兩個人合夥用腰帶勒個半死,再用大石砸個腦袋開花才斷氣的。
緬梔子聽了唏噓不已,感嘆命運總是弄人。比如這丫鬟,以爲幫了任善才夫婦一起逃跑,便可分一杯羹他們的銀子,孰料纔出城就被那喪心病狂的兩人謀算到命喪黃泉,不但發財夢碎,還失掉性命,真真是得不償失。既然人都死了,之前再怎麼恨這些叛主之人,也都恨不起來了。緬梔子可憐她無父無母,亦無親戚,倘若任由官府處置屍身,無非就是破草蓆一卷,草草埋在亂葬崗,最後被野狗扒出來吃掉。於是便交代下去,把那丫鬟的屍首領回來,好好葬了,也不枉她人世間走這麼一遭。而任善才夫婦到底跑哪兒去了,仍舊是沒消息,問了官府幾次,都只說仍在追查,看樣子是很難找到他們的了,至於被他們貪走的銀子,更是不可能追回了。
至於買賣經紀那邊,容裁很快介紹了個人過來,說是此人做事厚道老實,給的價格也十分公道,不像其他經紀那般奸猾,可以把賣鋪子的事情放心交給他辦。緬梔子在藏瑜閣隔了個簾子見了那個經紀一面,人說相由心生,那經紀長得確實一副厚道模樣,而且能言善道、進退有度,再說又是容裁介紹的,才放心把那幾間鋪子交給他賣。那經紀也拍胸脯再三保證,一定幫她賣個好價錢。
沒兩日,那買賣經紀興沖沖上門求見,說是有人要盤下那幾間鋪子,出的價格非常好。緬梔子依然是在藏瑜閣隔着個簾子見他,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她還不太相信,買賣經紀極力勸她趁着這個機會趕緊賣掉。
“慕娘子,現在已經是年底,說實話,很少人在這個時候置鋪子,因爲就算置下了也得等到來年再開業,實在不划算。我可是跑到鞋底都破了,沒找到買家,可這次碰巧,有個南方來的客商自己找上我,說想年前盤下幾間鋪子,因爲他要趕回去過年。我帶他看過你家的鋪子了,他十分滿意,給的價錢非常不錯。一般來說,年前很難賣到這個價格的,堪比年中賣房產的價格了。”
“對方可靠嗎,不會是來訛詐了就跑吧?”對於陡然出現的這個買家,緬梔子心存懷疑,對方開出的價錢也太好了,這世上沒有天上掉下的餡餅。
“娘子儘管放心,我在這行做了這麼多年都是有口碑的。要是這買賣砸了,我的招牌也就砸了,那我也不用混下去了。那個買家絕對信得過,我都調查過了,他是真心想買,沒問題的。他主要是急着回家過年,又急着在年前盤下鋪子,纔出的這麼高的價。娘子,這
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呢,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要是拖到年後才賣,到時賣的人多了,這價格就上不去了,得不償失啊。”那經紀拍着胸脯千保證萬保證,緬梔子一想到這是容裁介紹的人,也就放心了。別人也許會誆她,容裁肯定不會,他說能信任的人,那肯定也是值得信任的。
既然買賣雙方都沒問題,官府那邊很快就把文書發了下來,交割手續也十分迅速就辦好了。當看到那一疊厚厚的銀票時,緬梔子長久緊繃的心終於稍稍放鬆了些,還債、過年,都有希望了。雖然不一定能全部解決,起碼能減輕一點壓力。
年底就是事情多,不但緬梔子忙,容裁更忙,他見慕府的事情也差不多上了軌道,也少來了。至於去鹿城的事,也只能推到年後。
這日,韋媽媽剛領了銀子發完例錢,在藏瑜閣和緬梔子商量過年要準備的事宜,丫鬟突然來報,說是有許多債主臨門,現在正在前院吵嚷個不停。緬梔子一聽,趕緊帶了韋媽媽趕去前院。還沒到客廳呢,就聽見一羣人在大聲叫嚷,無非是說什麼拖延許久不還錢之類的話。待她一踏進客廳,那羣債主就把她包圍住,一個個在逼問何時能還債。
“諸位請稍安勿躁……”緬梔子一開口,聲音就被衆人淹沒了,他們根本不容她分辯半句,都只是關心她什麼時候拿出錢來。還是韋媽媽有辦法,她護着緬梔子好容易擠到客廳上首,用力邊敲桌子邊大聲喊:“諸位阿郎請聽我娘子一眼,你們這麼七嘴八舌的我們也聽不過來,還不如都靜靜,聽我家娘子如何安排。”衆人一聽,果然漸漸靜下來了,不過一個個都死盯着緬梔子,生怕她逃了一樣。
緬梔子努力裝出鎮靜的樣子說道:“諸位,請稍安勿躁。之前在先夫的喪禮上我就應允過,喪禮過後一定還,我絕不會食言。”
“你們下人捲了銀子跑了,鋪子也賣了,慕家是不是要倒了?你要倒可以,但是得先把欠我的錢還了,這年我還得過呢。”一個人大聲問道,其餘的人也紛紛附和。
“我說了錢一定會還,但是得一個個來,你們這麼一大羣人,就算是銀號也會被擠垮的吧。這樣,我先還一部分,剩下的年後一定湊齊,全部還清,如何?”其實,緬梔子想這個法子想了許久,因爲手頭上的錢完全不夠,只能分批還,先把年前的對付過去,年後看看怎麼個湊法,賣鋪子也好,當東西也好,她也想辦法湊齊了。
“這怎麼行,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跑掉!”那些債主明顯不信她的話。
“我可以保證……”
“你保證有個屁用!”
“那麼我的保證呢?”一個淡然的聲音響起,衆人一看,容裁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客廳門口。他微微喘着氣,似乎是急急趕來的。
見是容裁,客廳衆人也無話可說了
,一個個嘟囔着:“有容阿郎的保證我自然是放心……”
“我記得先前我說過,慕家的債務,由我來擔保。若是慕家還不起,我來背。怎麼,你們都忘了?還是我容裁說的話在這清曼城變得一文不值?”
“也不是,”一個債主小聲道,“我們掙的血汗錢也不容易,自然是怕追不回。容阿郎你一諾千金,在清曼城都是有口碑的。可是這沒字沒據的……”
“你們如此不放心,我就給立個字據又如何!”容裁當即叫人拿來文房四寶,兩三下就寫好字據並簽上大名,快到緬梔子都來不及阻止。
衆人一見字據,都放了心。緬梔子按所欠債務大小,給他們每人或是兩成,或是四成,或是更多,一個個全都打發走了。
見已無他人,緬梔子才謝過容裁,問他如何這麼巧在這個時候出現的。原來他是在附近街上碰到寶貞氣喘吁吁跑過來報的信才趕過來的。過後緬梔子見到寶貞,一問之下,原來是韋媽媽找了寶貞去報的信,這讓緬梔子不得不佩服韋媽媽的急智,一聽說債主臨門就知道這種場面非要容裁出面不可。
“可是娘子,有一件事好奇怪。”寶貞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說出來。
“是什麼?”
“當時我去找容阿郎,看到他和那個幫我們賣鋪子的買賣經紀在一起呢。”
緬梔子毫不在意說道:“這有什麼奇怪的?那買賣經紀本就和舅郎熟識,他們有所交往再正常不過。”
“可是我無意中聽到那個經紀跟容阿郎說什麼真佩服容阿郎的義氣,竟然以那麼高的價錢盤下我們那些鋪子,還說容阿郎買下那些鋪子其實是虧了云云。”
“什麼!”緬梔子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麼說,那什麼南方客商盤鋪子是假,舅郎買下才是真?”
“看樣子恐怕是呢。容阿郎還真是對慕家有情有義呀,有這樣的舅舅真好。”寶貞嘆了口氣,“可惜慕公子都不在了。”
真的只是因爲慕家、因爲展顏嗎?當夜深人靜,緬梔子躺在牀上又是無眠的時候,她不由在想,或許還有別的什麼原因?他本來就不是一個非常古道熱腸的人罷,對人總是冷冷淡淡的,可對着她的時候,她甚至能看到他笑,他也甚至對她的一切求助來者不拒。或許……他有一點點爲了………
緬梔子晃晃腦袋,暗罵自己是不是太困而導致腦袋迷糊了,怎麼可以往這麼奇怪的方向想。還是趕緊睡覺吧,別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今天把賣鋪子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明兒還有過年的事要煩惱呢。她緊緊閉上雙眼,期盼着能早日進入夢鄉。
屋外,依舊是嚴冬,只是在人們不知道的地方,新的生命正在孕育,期待着春日的到來,那時便會萌發嫩芽,最終總會枝繁葉茂、開花結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