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了將近兩個月的路,因爲快到清曼,大家的精神都比較振奮,更加快了腳程。眼看還有兩三日就能進城了,他們在半路上遇到了前來送信的慕家的一個管事。慕止晦見過那管事之後,親自去跟緬梔子說他要先快馬加鞭進城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讓她在後面慢慢跟上,不用着急。至於住進慕府一事,說是待他們進城了再作打算。
緬梔子雖這些日子來沒有鬆口答應住進慕府,但現在也不好回絕,怕他有什麼急事給她耽誤就不好,忙一口應承下來,讓他趕緊去處理生意,自己則坐着馬車在後面按正常速度行駛。
慕止晦給緬梔子留下一個管事娘子和一個小丫鬟、一個家丁並一個車伕,細細囑咐他們一定要好好伺候緬梔子,然後帶着剩下的人隨那送信的管事絕塵而去。
剛過申時,天邊忽然涌起一大片烏雲,漸漸的遮蔽了整個天空。平日裡豔陽高照的時分,此刻卻猶如暗夜來臨,壓抑得人難受。少頃大風吹起,烏雲沒有被吹散,反而越來越厚,天色越來越黑,只是剛纔沉悶的空氣被吹得忽然清新起來。眼看一場大暴雨即將來臨。
管事娘子從自己坐的那輛馬車下來,稟報緬梔子說:“娘子,看來暴雨是免不了的了,我們是繼續趕路還是先找個地方躲躲雨?”
緬梔子掀開窗簾看看外面,估摸着這場雨恐怕很大,便對那管事娘子道:“大雨滂沱不好走路,也容易出事,最好還是躲躲雨罷。只是不知這附近哪裡有歇腳的地方?”
管事娘子道:“小旺兒,就是剛纔郎君留下的那個家丁,他說以前出來辦事曾經過這個地方,前面不遠剛好有個破落客棧。”
“那就趕緊在雨下來之前去那個客棧躲一下罷。”
管事娘子領了命自去安排了。緬梔子坐在馬車裡聽到外頭的車伕加了幾鞭子,馬兒得得的加快了腳步,車內自然顛簸起來。
不到一刻鐘,那雨嘩的一聲突然就如倒水般下起來。緬梔子正擔心車伕淋到了雨,就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寶貞微掀開車簾子,就看見管事娘子帶着小丫鬟披着蓑衣,抱着兩把油紙傘和一個腳踏小跑過來。寶貞接過一把傘,回頭對緬梔子道:“小姐,看來是到那個客棧了。”說完,她撐開傘跳下車。小丫鬟擺好腳踏,寶貞踏上去,緬梔子就出來了。
寶貞幫緬梔子遮着雨,兩人也顧不得許多,急急衝進客棧。饒是如此,衣袖裙襬還是溼了一大片。
緬梔子稍微環視一下客棧,這裡是一個不太寬敞的廳堂,到處蒙塵,顯得十分破舊,中央擺了幾張油膩膩的飯桌,往上可以看到二樓突出的走廊。靠邊的一個昏暗角落裡,隱約有兩個高大的男子坐在吃喝着。一個小二打扮的年輕小夥手上抓着一把生鏽的鐵琵琶坐在離門口最近的飯桌邊,一邊漫不經心輕撥着琴絃,一邊咕噥着:“才兩根弦可怎麼彈。”他一看到客棧來了人,立刻放下那缺了一半弦的琵琶迎上來。
正面靠裡是櫃檯,那兒坐着的掌櫃正噼裡啪啦敲着算盤,他前面還點着一
盞昏黃的油燈。櫃檯右邊是木樓梯,一直通向昏暗的二樓。
寶貞掏出汗巾子一邊給緬梔子擦雨水,一邊嘮嘮叨叨說夏日淋了雨也會着涼之類的。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整個左肩都溼透了,半幅下裳猶如在水中浸過一樣。她說着說着不由打了一個噴嚏。
“我溼得不多,你還是先擦擦身上的水。”緬梔子交代完寶貞,又對跟隨進來的管事娘子道,“看這於雨一時半會停不了,我們不如今晚就在這裡投宿吧。”
管事娘子得了令,上前跟小二交涉了一會兒,回來道:“娘子,這裡的客房恐怕都不大好,怕是要委屈您了。”
“無妨,出門在外也沒那麼多講究。況且這麼大雨也無法趕路,今天就少走一點路程吧,明日再早點起程便是。”
那邊正在吃飯的兩個男子中的一個擡頭看向緬梔子這邊,略爲驚訝地“咦”了一聲。緬梔子沒有留意,自跟着小二上二樓去。
樓梯明顯是年久失修,每踏一步都要“咯吱”地抖一下。寶貞皺眉問道:“小二哥,你這樓梯不會走着塌個窟窿吧?”
小二摸摸肩上看不清顏色的抹布巾子陪笑說道:“瞧這位小娘子說得,這哪能呢。”說話間,他打開一個客房門,一股陳腐的灰塵味立刻鑽進鼻子。只聽得他諂媚道:“這是小店最好的客房。”
“什麼!”寶貞幾乎是在尖叫,“這破屋子也能拿出來做生意?”
她並非太大驚小怪,而是這所謂的最好的客房,即使比較寬敞,裡面掛着的幔帳卻灰撲撲的,那些陳設的矮几、坐塌、隔屏等物全都做工粗劣又破破舊舊,牆壁上居然還有漏水的痕跡!
緬梔子也皺了皺眉,這裡實在太髒了點兒。可是現在也沒有其他選擇,她們身上還穿着溼衣服呢。寶貞和管事娘子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即使她們對此很不滿,也只能接受這樣的客房了。
待安排好住處,小二自下去按照吩咐給他們一行人準備薑湯和熱水去。這家客棧雖然看着又髒又舊,速度還是很快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沒什麼客人才如此神速。
喝完薑湯,緬梔子打發寶貞去洗澡,自己也寬衣解帶準備泡一泡。她母親從她很小開始就讓她自己一個人洗澡,所以這麼多年來,即使身在生活優渥的潘家,她也習慣自己洗的。
蒸汽氤氳,緬梔子坐在大浴桶裡,舒服得快要睡着了。在這個破舊的客棧能有這般享受,真令人意外。就在緬梔子昏昏欲睡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清澈的琵琶聲。儘管不是特別大聲,卻絲毫沒有被雨聲掩蓋住,反而跟雨聲相得益彰,讓聽者幾乎都要以爲外邊還在下着滂沱大雨是琴曲的一部分。那琴曲沒有大的高低起伏,也沒有用到什麼華麗的技巧,只是這般平緩淡然,使人心隨之平和靜默,沉浸在它編織出的一片清和世界。
以前曾經聽過慕芳節彈的琵琶,無疑那是非常精彩的一次演奏,技巧高超、琴曲動聽。但跟這次的一比,慕芳節彈得反而顯普通了。
緬梔子不由自主穿好衣裳
,打開門走到長廊,順着琴聲看下去,只見一個戴着斗笠、身穿青灰色袍子的男人,背對緬梔子而坐,正專心致志地彈着。在他身邊站着一個藍衣的男子,手裡舉着一個酒壺,卻已經忘了喝。
漸漸,琴曲已到尾聲,青灰袍的男子按弦收音,起身說道:“雨已經停了。”清清亮亮的如同外面的雨後天色。緬梔子一怔,這聲音好像在哪裡聽過。來不及細想,那男子放下手中的琵琶,邁步朝門外而去。藍衣男子連忙放下手中的酒壺,一邊掏銀子一邊喊:“郎君,等等我!”他把銀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不經意間擡頭,對上緬梔子投來的目光,咧嘴一笑,便追過去了。
那個人……她見過。
緬梔子目光落在青灰袍男子放下的琵琶上,赫然,就是剛纔進門的時候小二抱的那把生鏽的鐵琵琶,上面,只有兩根弦!
“小姐,他好厲害!”寶貞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緬梔子身邊,而且她也馬上注意到了那柄殘缺的琵琶,“天啊,隨便一個破琵琶他也能彈得如此之好呢!”
緬梔子走回自己的房間,洗澡水的蒸汽和房間久不住人的味道蒸騰在一起,讓人憋悶得難受。她推開窗子,一股雨後的清新空氣撲面而至。遠處青山雲霧繚繞,近處綠樹青翠欲滴,一彎彩虹從這邊遠遠跨到天邊的山外,彷彿仙境一般。這一切都讓人如此心曠神怡。
緬梔子想起同樣是下雨的那個清明節的晚上,她在寧昭城遇到了讓車給她的好心人。當時那人也是喊着身邊的一個男子爲“郎君”,想必是同樣的主僕二人。本以爲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卻不料在這異鄉又偶遇,只是可惜她沒來得及道謝。聽他們的口音也是北方人,這裡離清曼又很近,不知道他們是否也住在清曼?
下次見到他們一定要鄭重道謝。緬梔子暗想。
一夜無話,翌日,緬梔子繼續上路,不日便到了清曼城。慕止晦早已算好了他們的腳程,遣了人在城門處接應。領人來迎接的正是碎慕止晦南下的喻叔,他們自然是已經熟識,也沒有多寒暄,喻叔就帶他們往慕府去。
馬車在鬧市中穿行,寶貞好熱鬧,早就掀了窗簾東張西望,一會叫那邊的蟲魚攤子有趣極了;一會又驚歎那雜耍的很驚險;一會又喊街邊的小吃攤看着讓人流口水……緬梔子被她這麼大呼小叫的,也吸引過去往外看。
只見這清曼城十分繁華,路上不僅有很多男子,更有不少女子穿梭來回,跟嚴禁女子外出的納州完全不同。緬梔子注意到,這些女子之中,有的衣着貴氣,或戴淺露、或戴帷帽,被丫鬟僕婦擁簇着,其中又以戴淺露的居多;有的甚至乾脆什麼都不戴,就這麼大刺刺在街上行走、做生意。只是這些女子看着就家境一般,衣着普通。
看來北人對女子的約束並不如南方嚴格。以前她在納州的時候,在少數的幾個出門機會裡,也曾如此觀察過街市,在外拋頭露面的女子非常少,偶爾有一兩個也是用披風遮住臉匆匆跑過,從未見過如清曼女子這般什麼遮掩都沒有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