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軟軟糯糯的聲音讓人舒服極了,阿秀立刻撿起一支白荷拋過來,笑道:“小娘子接住了哦。”展顏張開雙臂,一把接住那白荷,高興地執着白荷朝阿秀揮,阿秀竹篙輕點,越過緬梔子她們坐的小船,沒入了藕花深處,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還有讓緬梔子回味不已的“蓮葉深處誰家女,隔水笑拋一枝蓮”意境。
小船繼續在荷葉間緩緩穿行,緬梔子折一片碧綠荷蓋,拿在手中把玩。四下裡一片寧靜,只有展顏玩荷花的咯咯笑聲和寶貞跟撐船婦人的交談聲,時間彷彿在這裡凝固了。緬梔子滿足地喟嘆一聲,這樣的日子真是愜意無比。
在莊子裡的這段日子,大概是她近段時間裡,心靈最寧靜的時刻。沒有城裡的煩躁,也沒有對她冷着臉的人,目之所及,都是美麗的景色,還有淳樸的笑容。鄉下的時光,彷彿是一劑神奇的靈藥,她的傷口好像一日日地癒合了。“真的很羨慕生活在這裡的人啊!”她不由自言自語道。
這正巧被寶貞聽到了,她打趣道:“難道娘子想一輩子生活在莊子裡?”
緬梔子聞言一怔,展顏在旁說道:“展顏想生活在這裡呢,這裡比城裡好玩多了。”
“過兩天你就喊悶了。”寶貞點點展顏的小鼻子,嗤笑道。
她們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言卻在緬梔子心中掀起波瀾。生活在這裡……是啊,這裡這麼好,又爲何不能生活在這裡?只要她搬遷來這裡,也許,就在也不必見到容裁了。容裁……一想到這個名字,她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是時候了,忘記他吧,忘記鹿城發生的一切,忘記那晚在葡萄架下的一切吧!
然而想着容易,做起來卻不一定。緬梔子心中存了這個想法,思來想去,卻下不定主意。轉眼她們已經在莊中住了小半個月,本來就跟老韋說住七日左右的,如今拖延這麼久,是時候啓程會清曼城看看那邊的宅子有沒長黴了。況且緬梔子看寶貞想方慎思想得緊,也不好再在莊子裡住下去。她不想回清曼城,不代表她要犧牲寶貞的幸福。
於是,在老韋和韋媽媽的依依惜別聲中,在展顏戀戀不捨的哭腔裡,她們的馬車滿載着鄉下的土特產回清曼城去。展顏本就小孩心性,又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兒,很快就被路上的風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把那離愁別緒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真讓緬梔子十分羨慕,她也希望自己能有這麼無憂無慮的一天。
回到清曼城的時候,彩霞滿天,城裡還是那麼繁華熱鬧,緬梔子卻忽然覺得對這個城市再也沒有留戀。她——真的很想逃離這裡。入夜,吃罷飯,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在燈下做繡活,一針又一針,其實只是麻木地把那圖案用繡線填滿而已。寶貞哄了展顏睡覺,也拿個繡棚子坐在緬梔子身邊。她繡了兩針,忍不住打破這難耐的寂靜:“娘子,我看你
這幾日好像不大高興。你剛去莊子的時候很高興的,後來就不是了,好似心事重重一般。”
緬梔子停了一下手中的繡針,又故作輕鬆道:“我能有什麼心事?別瞎猜。”
“不是呢,”寶貞乾脆放下繡棚子,湊到緬梔子跟前,“我跟了娘子這麼久,難道連這個也看不出來嗎?娘子是想搬到莊子去住吧?”
“沒有!”緬梔子下意識反駁。
寶貞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娘子是擔心我,其實不用顧慮的。要不咱們就搬到莊子去吧,那方慎思要真的……真的對我好,那他就應該去莊子看我,或者乾脆……乾脆娶我算了。”
“寶貞……”緬梔子放下手中的活計,一開繡架,鄭重道,“我希望你幸福。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是你和展顏。爲了你們,我可以做任何事,所以,我不會搬去莊子的。”
寶貞搖搖頭,說道:“娘子爲了我這樣委屈自己,那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理方慎思了。”
緬梔子想勸她,她又搶先道:“要是娘子搬去莊子,我可以隔幾天回來一次呀。順便看看這個宅子,打掃打掃,反正莊子離這兒不遠。而且方慎思可以騎快馬去莊子看我的——如果他真有心的話。”
“我不能如此自私……”緬梔子看着那跳動的燈火幽幽道。
然而終究還是寶貞說服了緬梔子。因爲她去找了方慎思,讓方慎思來跟緬梔子說寶貞去莊子裡住並不妨礙他們什麼。另外,她還找了展顏做同盟,展顏還念着莊子那荷塘蓮子成熟要去採蓮子呢,還有那院子裡的阿花、小黑、黃黃等衆多母雞,她想念它們。緬梔子被她們二人沒日沒夜地轟炸,最終還是答應了。
然而搬家並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出遊只要拎個包袱就好,搬家可就一大堆事情忙前忙後。她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收拾行李,又到街上預定了馬車,還找人送了封信給老韋那邊。一切準備妥當,最後只剩下和容裁的告別了。
於私,緬梔子害怕再見到容裁;於公,他是那麼親的親戚,一定要知會一聲的。緬梔子再如何不願意,還是親自登門去找容裁。她帶着寶貞來到容府,門房知道這是容裁照顧的慕娘子,立刻通報進去內裡,不久,是方慎思親自出來迎接。
一想到又快要見到容裁,緬梔子心中跳得厲害。原以爲傷口已經癒合,可是,這些日子,不思量,自難忘啊!可是,方慎思把緬梔子迎到書房所在的小院子外,卻跟緬梔子道:“娘子,我可不敢再進去了,你去吧,阿郎無論如何也不會怪你的。”
緬梔子奇怪地問道:“這是怎麼了,你不敢進去?”
方慎思道:“娘子有所不知,我們阿郎平日是個極爲自律的人,酒量大卻很少喝酒,而且就算喝也很剋制,絕不會讓自己酩酊大醉。可最近也不知怎麼
了,好像鬼上身一樣,一沒事就抱着個酒罈子灌,人也比以前更容易發怒,特別是他喝醉的時候,沒人敢惹。這不,現在又喝醉了躺在書房裡。我看呢,他是最近有心事,可有什麼心事我又不清楚。阿郎平素對娘子那麼好,我想娘子進去他是不會惱怒的。”
緬梔子聽了心中不免難受,容裁他到底因爲什麼事要到借酒澆愁的地步?難道是因爲容娘子嗎?不知怎麼的,她感覺自己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原來傷口不是癒合,而是藏在最深處,一日深似一日。
這時只聽得方慎思又說道:“阿郎的怒火誰都承受不住,也不知他會否發怒。要是娘子不願意進去,那還是請先回去吧。等他酒醒了我轉告他。”
緬梔子搖頭說道:“我還是進去吧。”她要進去看看那個讓她心痛的男子爲何要這樣作踐自己。
見她堅持,方慎思便由她,自己和寶貞躲在一旁說話兒去了。緬梔子走進院子,果然靜悄悄的沒什麼人聲,而書房的大門緊閉着。她走過去,聽不到裡面一絲聲響。他睡着了嗎?緬梔子擡起的手又放下,轉身走了兩步,又回來。無論如何,還是見一面罷,也許以後再也沒機會了。就讓她最後一次,把他的容顏,深深刻在心裡。也許還可以向他討要那幅畫,讓那幅他親手作的畫陪伴她往後的歲月。
想到這裡,緬梔子深深呼吸幾下,擡手要敲門,不料那門竟是虛掩的,輕輕一用力便開了個縫。緬梔子推門進去,走了幾步,往內裡張望。
她的腦袋“轟”的一生,無法思考了。那裡面的情形,或許應該用“春光滿室”來形容!之間容裁躺在榻上,衣冠不整,而一個半裸的女子背對着她伏在容裁身上!她雪白的香肩在緬梔子看來是如此刺眼。更讓緬梔子憤怒的是,容裁竟然一手擱在那女子的水蛇腰上!
聽到有響聲,那女子嫋嫋回過頭來,看着緬梔子,眼光竟充滿無謂與挑釁。那是一個面生得很的女子,非常年輕,甚至比緬梔子還年輕。容貌長得十分豔麗,一雙桃花眼風情萬種,端的是一個天生的尤物。她撇撇嘴,又伏在容裁身上,緬梔子親眼看到,她去親容裁!
本待將心託明月,哪知明月照溝渠!她懂了!什麼都懂了!緬梔子腳下一個踉蹌,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只覺腦中一片眩暈。她隨手扶住身旁一個架子,以免自己倒下,卻不小心打翻架子上陳列的一個大瓷瓶。瓷瓶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就如同她心的破碎髮出的聲響。
也許是瓷瓶打碎的聲音驚到了容裁,他本來是閉着眼睛喃喃說着什麼的,突然睜開眼睛,見到那豔麗女子的臉,像見到鬼一般推開她。再往發出瓶子破碎聲響的方向一瞧,梨花帶雨的緬梔子瞬間映入眼簾!
“鹿角兒!”情急之中他喊出了那個在心中喊了千萬遍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