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貞看向緬梔子,見她點點頭,便掀簾出去,一看到外頭那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什麼方慎思,愣住了,這不是在書坊外和她吵架的渾人嗎。
方慎思見到寶貞也是驚訝,脫口而出道:“是你這潑婦!”剛說完,他就自覺大大不妥,可惜已經遲了。寶貞本就因爲上次的事看他不順眼,現下聽到他開口就罵人,一股無名火立時從心底竄起。
她朝方慎思狠狠啐了一口:“你這瘟神一出現就肯定不是好事。”
方慎思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才道:“看你這一副丫鬟打扮,怕不是南宮娘子罷,休要擋我正事!”
“我家娘子豈能隨隨便便見男子的?”笑話!這大街上的公然見男子,若傳出去,她家娘子的清白名聲就毀了。這個瘟神真欠思量!
緬梔子在裡頭聽得他們越吵越大,忙出口阻止道:“寶貞,莫要吵了,這還在大街上呢,成何體統。既然是容阿郎家的人,必是有要事,你問問罷。”
方慎思聞言,翻身下馬隔着車簾子給緬梔子行了個禮,靠近寶貞低聲道:“我家郎君有要事請南宮娘子相商,還請娘子撥冗移步。”
寶貞見真有正事,也不和他胡攪蠻纏,急忙進車廂內跟緬梔子說了,又道:“這容阿郎不知道有什麼要事竟要和你相商,方纔在容府也不說。而且娘子你單獨去見他也不好,雖然他輩分較高,但畢竟還是男子。”
緬梔子想起方纔容娘子意味未明的話語,略一沉吟,仍道:“也許真有什麼重要的事,指不定還是跟慕公子有關呢。我雖爲女子,但作爲一個晚輩去見見長輩也無妨,到時候你陪在我身邊,那也應該不會有什麼閒話傳出來。”
寶貞見她要去,只好又掀簾到外面跟方慎思說了,方慎思便順勢邀她們去附近容府開的一間茶樓等候容阿郎,說是那容阿郎正被一些事情絆住了,馬上就趕過來。寶貞免不了又是嘀咕一番,覺得這個容阿郎好沒道理,自個找人談事還要人家等他,架子忒大。
不久,馬車駛到茶樓,因見展顏睡得正熟,緬梔子怕她在外面睡覺受涼,便着昌媽媽坐車帶展顏先行回去,而緬梔子則在寶貞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方慎思趕緊上前見禮。緬梔子一見到他的臉,訝異地脫口叫道:“是你!”
方慎思摸不着頭腦,便問:“莫非娘子見過我?”
緬梔子點點頭,想起往事,心中仍不免泛起淡淡的憂傷。寶貞見她臉色忽然變差,還道那方慎思不知什麼時候冒犯了她家娘子。她不好開口,只拿雙眼狠狠他。方慎思被她瞪得莫名奇妙,他也不示弱,依樣畫瓢瞪回去。緬梔子沉溺在傷心往事裡,沒發現身邊的這兩人已經互相瞪到冒火了。以前那些事就像一個發膿的傷口,輕輕觸碰都痛徹心扉,平日裡她故意去忘記它,可現在對着曾經幫過她的人她無法就此揭過。
念及此,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纔對方慎思斂衽福一福道:“今年清明於寧昭城幸得你與你家主人讓我馬車,此大恩我一日不
敢相望。”
方慎思哪敢受她全禮,慌忙側身受她半禮,口裡說道:“不敢當……”他努力回想,才又哦了一聲,“原來是那日傍晚之事,你不說我都忘了。其實我也沒做什麼,都是聽我家容阿郎的話,才把那馬車讓給你。”緬梔子這麼鄭重向他道謝,他想起這事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寶貞之前曾聽緬梔子提起在寧昭城的事,現下一聽這方慎思是幫過緬梔子的,心中雖嘀咕說這人看着一點都不像這麼好心,但也不免對他高看一眼。
緬梔子繼續道:“這麼說來那日說把馬車讓給我的便是你家主人容阿郎了,待會見到他真要好生謝謝。對了,前一兩個月我初到清曼時,在離城不遠的一家客棧避雨時,看到你和一位善彈琵琶之人在一起,那也是你家主人嗎?”
方慎思撓撓頭又想了想,道:“莫不是前段時間在城郊的那家破客棧的事?我記得當時下着雨,郎君確實一時興起彈起了一柄缺弦的琵琶。”
“如此說來真是巧呢。”緬梔子露出一個笑容,忽然想起以前在納州時慕芳節說她舅舅善彈琵琶的往事來,心中又是一陣悵然,那時的她哪成想到日後居然會遠走清曼城,並見到慕芳傑的舅舅呢。
這茶樓名喚“有間茶樓”,所在之地既不十分熱鬧,也不十分冷清,佔地不大,只得兩層,用翠竹搭就。樓旁還疏疏落落插了幾叢修竹,野趣中更顯雅緻。方慎思直接引她們到樓上的雅間,但見裡面小小的一間,迎門是一方四折的竹屏,屏風後放着一張圓幾,中間放置一個竹筒,插着茶則和茶匙,邊上整齊擺着各式調料瓶和茶碗、茶杯。圓几旁則是風爐、火筷、羅子等物。
緬梔子在圓几旁的艾綠地麻布粗繡墨竹的方墊上坐下,方慎思退了出去,寶貞幫她取下淺露。這時有個婆子進來招呼,問她們要吃什麼茶湯。寶貞笑道:“我看你們這裡一應器具都備齊了,怎麼還另外端茶湯?”
“這也是爲了方便客人。有的客人喜歡親自煎茶,那這些風爐、羅子都能用上,只要說是喜歡哪種茶,我們便拿了茶團碾成茶末奉上。有的客人嫌麻煩,則是讓我們直接上煎好的茶湯。剛纔聽客人的說話,婆子我倒是問錯了。”婆子說得十分順溜,看樣子是慣常回答這些問題。
這下不但寶貞,連緬梔子都奇怪了,便問:“是哪裡錯了?”
婆子呵呵笑道:“聽客人的口音,是南方人罷。南方人吃不慣我們北方的煎茶,偏生適才我問的又是你們要什麼茶湯,這不是錯還是什麼?還請客人原諒則個,小店也有各種南方的茶葉,比如雲霧、玉露、珠茶、仙毫、黃芽、銀針、壽眉等等。”她說得抑揚頓挫,倒有幾分說唱的味道,再加上她那眉飛色舞的神情,讓人如同喝了一杯好茶般燙貼無比。
緬梔子被她逗樂了,撲哧一聲笑道:“那就先來一壺玉露茶吧。”她一擡眼,就看到婆子身後的屏風轉出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來,他神色淡然,長得並不算特別突出,但五官組合起來讓人
看着十分舒服——赫然就是剛纔在容府見過的容裁。剛纔因爲太專注於聽婆子說話,緬梔子和寶貞竟沒聽見開門聲,以至於容裁這麼個大男人突然出現,讓她們有些手足無措。
緬梔子疑惑地站起來看向跟在容裁身後的方慎思,果然他的一句話讓她心中的懷疑得到證實:“這位是我家容郎君。”
緬梔子心底閃過一絲詫異,方纔見容娘子和容裁一副水火不容的模樣,還真聯想不到他們竟是夫妻!但她很快調整心緒,又見容裁先給她行了個禮,她也趕緊給回禮,臉上有點發燙。她自覺很不好意思,對方是長輩,竟然讓他先給她行禮。
二人寒暄了幾句方落座,容裁叫住退到屏風邊正欲出去的婆子道:“並玉露茶上些精緻的糕點。”說完,又朝方慎思揮揮手,方慎思看看寶貞,退了下去。容裁也順着他的眼光看看寶貞,對緬梔子道:“請恕我冒昧,只是待會所談之事恐怕不方便讓第三者知曉。”
緬梔子聞言,有些猶豫,倘若讓寶貞出去,那麼這室內就只有她和容裁二人,孤男寡女,怕是有些不妥。
容裁看出她的爲難,復又道:“我知道這個請求是強人所難,但只因此事實在只能你我知曉,是以還請南宮娘子行個例外。容某保證,今日你我見面之事絕不會傳出什麼有損娘子閨譽的閒話。”
既然容裁已經說到這份上了,緬梔子也沒什麼好拒絕的,便示意寶貞到門外去候着。寶貞自然是十二萬分不願意,嘟着嘴不情願地離開了。
聽到關門的聲音,緬梔子對着容裁鄭重說道:“剛纔見過貴府方慎思,小女才知當日在寧昭城相助之人乃容阿郎,請受小女一拜。”說着她起身就要拜下。
容裁起身趕緊阻止道:“娘子不必如此多禮,當日只是舉手之勞,實在不足掛齒。你若真的拜下去,可要折煞我了,連帶我那請求都無法開口了。”
既然如此,緬梔子也不好再拜,只得坐下,心中好奇他所說的請求,竟是讓他不顧男女之防,一再要求只能二人單獨商談。
此時容裁也重新坐下來道:“雖然這是容某第一次與娘子你正式見面,但此前已見過幾次,也算是有緣。再加上我也時常聽止晦談起你,所以對你也算不得陌生,所以我這請求儘管有冒犯之處,但還請你多多原諒。”
緬梔子暗想,這容裁頭一句倒說得不錯,他們二人此前確是前後見過三次了。一次是和慕氏兄妹初遇之時,一次是清明在寧昭城之時,一次是在客棧避雨時,不過當時都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只是,他拿出此前的事情來攀扯交情,看來這接下來的請求也不算什麼好事了。
容裁正欲再說什麼,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緊接着聽得婆子道:“小人來送茶點。”
“進來吧。”容裁揚聲道。
婆子端了一壺熱茶並幾樣精緻的糕點進來,悉數擺在圓几上,又退了下去。容裁執起茶壺給緬梔子斟了一杯茶,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頓時茶香盈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