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梔子那夜在外面受了些涼,起初只是稍稍發熱,哪知沒兩天竟燒了起來,整個人躺在牀上昏昏沉沉的,大夫過來診了病,開了幾服藥也不見起色。潘未遐來探過她幾回,都被她賭氣不理,晾在一邊。慕芳節也來過,不過每次都是和慕止晦一同前來。緬梔子一想起那晚的事就如鯁在喉,但礙於禮貌又不得不應付一下。只是如此勉強自己,緬梔子本來就抑鬱的心更加不得放開了。
這日出了太陽,天氣還算不錯,緬梔子躺了幾天,稍稍有了些精神,她和衣坐在牀上,讓人把窗半支起來透透氣。她看着窗外,想起那晚的事情,不免又悲從心來,恰好此時小丫鬟提着一個食盒走進來。
“表小姐,這兒有些五色糕,很是漂亮呢。”小丫鬟從食盒裡拿出一碟糕點,端到緬梔子面前。只見素色的冰裂紋瓷碟上,盛着紅橙黃青白五個菱形的糕點,透明輕軟,旁邊還放些嫩黃的菊花瓣作裝飾,看着就十分精緻可口。小丫鬟用銀調羹餵了緬梔子一口,她只覺入口清香,又糯又爽滑,十分美味。病倒的這些日子,天天吃藥,緬梔子都吃不下飯,這糕點清清淡淡又帶點甜味,十分合她胃口。
小丫鬟又喂她吃了幾口,此時一個又俏又媚的女聲從外間傳來:“怎麼樣,哥?我都說了這糕點南宮妹子肯定喜歡。”緊接着,是慕芳節掀簾而進,慕止晦跟在她後面。
乍然看到慕芳節,緬梔子一個閃神就被口中的糕點嗆得直咳嗽。慕止晦連忙倒了杯茶遞給小丫鬟,緬梔子連喝幾口才緩過神來。
“我料想南宮妹子吃了這麼多天的藥,胃口肯定不好,特意做了我們北方的糕點給你,怎麼樣,還喜歡吧?”慕芳節坐在牀邊,幫小丫鬟給緬梔子順背。
緬梔子點點頭,往裡邊挪了挪,慕芳節不以爲意,給她掖了掖被子繼續道:“現在天氣不好,你可得當心自己的身子。潘兄弟……”她瞧了瞧緬梔子,見她神情有異,不由暗暗抿嘴一笑,“他這幾日總是拉着我嗟嘆,說你自從生了病,總是冷冷淡淡的,對他不理不睬。”
她字字句句砸得緬梔子心中疼痛:“表哥他……經常和你說這些麼?”
“可不是,我們最近總是在一起。他跟我說怎麼也猜不着你的心思,好像越大越疏遠了,沒有了小時的親密。”這話中有話,已經說得這麼明顯,緬梔子焉能聽不出來?明明知道自己確實好像和潘未遐有了罅隙,緬梔子嘴上也不願認輸:“我和表哥青梅竹馬,就算最近是有些不常見面了,但要說疏遠也不至於。這麼多年的情誼,總是在的。”心中早已掀起波瀾的她,表面上還是強裝出淡然的模樣。
“南宮妹子說得有些道理,不過潘兄弟……”
“芳節!”慕止晦打斷她,“瞧你一進門就抓着南宮娘子不停說話。她是病人,精神本來就不好,你得讓她清清靜靜養病纔是。”
慕芳節正要說些什麼,門外忽然有小丫鬟通報說潘未遐到了,緊接着他就掀了門簾過進來。潘未遐看到慕
氏兄妹,稍有些訝異,而慕芳節已經迎了上去,拖着他的手問:“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在店裡嗎,怎麼有空過來了?”
潘未遐推開她挽着的手,笑道:“表妹病了這麼些天,我怎麼也得抽時間出來陪她纔是。”他看向緬梔子,緬梔子別過頭,不理不睬。潘未遐討了個沒趣,也不以爲意,拖了個凳子在她牀邊坐下,道:“你瘦了呢?”
緬梔子冷冷道:“哪有病人不消瘦呢,表哥說得好奇怪!”
被她一頓搶白,潘未遐莫名其妙道:“我……”
“坐了這麼久,我頭暈得厲害,”緬梔子根本不容他說半分,還下起了逐客令,“須得躺下歇息一會兒。”說罷,作勢就要躺下。
“表妹,怎麼我一來你就說暈呢?剛纔明明還好好的……”潘未遐念及自己探病數次她都毫不理睬,不由有些冒火。
慕止晦忙出來打圓場:“南宮娘子剛纔和我們說了好一陣子的話,她身子正弱,也是累了,潘兄弟別惱。要不我和妹子先出去,你再和南宮娘子說兩句。”說罷,他推着慕芳節就往外走。慕芳節甩開他,湊到潘未遐跟前挽上他手道:“潘兄弟,咱們一塊兒走吧,別打擾了南宮妹子休息。昨天你不是說有事向我討教麼,現在正好可以說說。”
慕止晦瞪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慕芳節仍舊親熱貼着潘未遐,當什麼都沒看見。潘未遐看向緬梔子,見她乾脆翻身朝裡睡去,一股無名火突然冒起,他沒有推開慕芳節的手,還大聲回答道:“慕姐姐,你說得是,正好今兒下午我非常有空!”他一邊說着,一邊攜了慕芳節往外走。
緬梔子背對着他們,聽着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遠,終於,屋裡安靜下來。她焦躁地翻身起來,一眼就瞧見桌上剛纔吃了幾口的五色糕,她怒道:“怎麼還不拿那糕點去倒了?”
緬梔子平日爲人十分溫和,小丫鬟沒見過她發這麼大的火,嚇得慌忙端了碟子往外跑。緬梔子呆呆望着桌子出神,一滴淚從眼角悄然滑落。
緬梔子的病本來快好了,但自從那日之後,病情突然反覆,變得比以往更加嚴重,一直到過了冬至才漸漸好起來。期間也不知道潘未遐和緬梔子賭氣還是什麼的,居然一次也沒來探過病,而慕芳節也沒有來過,這讓緬梔子不得不猜想他們是否整天在一起。她偶爾也無意中從下人的隻言片語中得知,潘府上下都在風傳慕芳節將會是未來的潘少夫人。這讓緬梔子的心又怨又恨,卻又無處傾訴。
而慕止晦倒是來探過幾次緬梔子,只是礙於男女之防,每次見面的時候也沒能說上幾句話。緬梔子曾想過向他打聽一下情況,可是又不好意思開口。
緬梔子這日起了個大早,讓丫鬟幫她梳洗一下,便要去給潘夫人請安。她纏綿病榻多日,已許久沒有盡身爲外甥女的孝道了。才走到半路,遠遠就看見潘未遐迎面走來,她躊躇了一下,轉身走避。潘未遐早已看到了她,跟在後面一直叫:“表妹!表妹!”
緬梔子雙手捂住
耳朵急急跑走,但她畢竟跑不過男子。潘未遐追上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表妹,怎麼越叫越走?”
緬梔子別過臉,什麼話都不說。
“表妹,你好歹說句話!”
緬梔子看着他抓住她的手,想着這手都不知道被慕芳節牽過多少次了,越看越覺得刺眼,大力甩開他。潘未遐被她這樣的態度激怒了:“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這些日子你對我不理不睬,一句話都不跟我說?怎麼樣也給個理由吧?”
緬梔子看着旁邊,一邊扯着身邊的樹枝一邊悶聲道:“也沒什麼好說的,我不想和你說話。”
潘未遐上前一步,抓住被她扯得緊緊的樹枝,語帶怒氣道:“今兒正好,你跟我好好說說看,爲何突然跟我鬧彆扭,居然連話都不想和我說了。我日日在外辛勞,回來還得忍受你的無理取鬧,已經夠了!”
“我無理取鬧?”緬梔子不可置信擡頭看他,“是了,有了新人,舊人做什麼都是錯的!”
“什麼新人?”潘未遐皺着眉,一下子明白過來,“你說慕姐姐?表妹,你生我氣就算了,怎可如此口不擇言,這會敗壞人家的名節。”
緬梔子冷冷一笑,強忍涌到眼眶的淚水,道:“我南宮緬梔從不打誑語。那日你來我屋裡之後,時辰如此晚,難道你們不是你儂我儂一起回的你的房麼?還有探病那天,你們手挽着手的親密狀,難道是普通關係的朋友該做的嗎?更何況,這些日子我們又見了幾次,你和慕姐姐又見了幾次?你敢說不是跟她在一起的時日比和我的多嗎?而且,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們潘家上至姨母,下至掃地倒水的下人,都想要你和慕姐姐共結連理嗎?”說道最後,緬梔子已經哽咽了。
潘未遐聽她這麼說,一下呆住了,緬梔子趁此機會繞開他。潘未遐忙追上她道:“不是的,表妹,我和慕姐姐真的什麼都沒有。其他人說什麼我不管,可是我希望你明白,我真的當她是一個姐姐,就這樣而已。”他看緬梔子壓根就不理會他,急忙走到她前面擋住。
“走開!”緬梔子強作冷然。
“表妹,你相信我……”
“就算我相信你又如何?”緬梔子幽怨望着眼前的他,平日含着笑意的雙眼,此刻盛滿了焦急。她嘆一口氣,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繼續道:“你也知道的,姨母一直都不喜歡我和你在一起。就算你一心向我,最後還不是要屈從家人的意願?表哥……”她剛擦乾的眼淚又情不自禁涌下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們到底有無可能?你想過我們的未來嗎?姨母一直在替我找夫家,恐怕再過幾日我就得……”下面的話,她不敢說,也不敢想。
潘未遐這才驚覺自己這些時日以來,都想得太簡單了。他原以爲就算他沒有說,表妹都會相信他能慢慢來說服自己的母親同意他們的婚事,沒想到這造成了緬梔子的不安全感和猜疑心。他猛然抓住緬梔子的手道:“既是如此,那我們就乾脆開門見山,再也不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