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顏的晚飯自然也是同緬梔子一起吃的。緬梔子讓寶貞把白天買的奶房籤取出來,奶酪和着羊肉糜,烹煮得軟綿綿。也不知店家用了什麼法子,那羊肉糜居然一點腥羶味兒都沒有,展顏居然一口氣吃了一大碗,小肚子撐得圓乎乎的。
昌媽媽在旁討好道:“小娘子平日半碗飯都吃不得,今天可吃得真歡。南宮娘子真是有辦法”
緬梔子笑笑道:“是展顏愛吃奶房籤而已。”轉而又略帶責備對展顏說道,“怎麼能只吃半碗飯呢?以後可不要了,餓壞了身子咋辦。”她輕輕給展顏拭去嘴角殘留的湯水。這個孩子跟她同病相憐,總是能勾起她心底的母性。
“阿孃。”展顏心滿意足偎依在緬梔子懷裡,眼睛彎得像月牙兒。
對於這個稱呼,緬梔子還是難以接受,她把展顏抱上美人榻,輕點一下她的小鼻子,正色道:“展顏,我姓南宮,你可以叫我南宮姨,莫要再叫我阿孃了。”
“爲什麼要叫南宮姨?你是我阿孃啊。”展顏瞪大着眼睛看她,眼睛裡滿是不解。
“我不是展顏的阿孃呢。展顏的阿孃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還沒回來。”
“不是呀,阿孃回來啦,阿孃你正在和展顏說話呢。”展顏嘟着嘴抱着緬梔子的手臂,只待緬梔子一反駁,眼淚就要如同決堤的河水般一涌而下。
緬梔子很是無奈,只得引導她道:“展顏以前都沒見過阿孃,是不是?”
展顏委屈地點點頭。
“那麼展顏是爲何覺得南宮姨就是阿孃呢?”
“因爲阿耶說阿孃又漂亮又溫柔,身上還香香的。”展顏說着,又往緬梔子身上蹭。
緬梔子哭笑不得,就是這樣就被人家一口咬定是母親了?
晚上展顏自是不肯離開,一直鬧着要跟緬梔子一塊兒睡。慕止晦大概是得了下人的稟告,遣了他房裡的大丫鬟丹華過來道歉,說是這女兒自小被他嬌慣壞了,請緬梔子多擔待些,待展顏入睡,再讓昌媽媽把她抱回她自己的小院。緬梔子覺得這大晚上的就不必折騰了,讓丹華帶話回去說還是讓展顏今晚在她屋裡歇下,反正她本來也就閒着,有昌媽媽在旁協助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慕止晦見緬梔子不反感,他也就由得自己的女兒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緬梔子就起牀梳洗了。她沒有照顧過小孩,昨夜因怕展顏踢被子受涼,她幾乎沒怎麼睡。所幸展顏睡得香甜,她纔沒受折騰。饒是如此,眼底下還是有兩個淡淡的青影,寶貞拿粉在她眼下撲厚點,把那青影遮了去。
辰時三刻,昌媽媽伺候展顏起牀,緬梔子忙喚寶貞去擺早飯。有緬梔子在身旁,展顏似乎是胃口大開,吃了一碗消暑荷葉粥並一個素肉包子,昌媽媽驚歎說要比平日多了一倍多的飯量。緬梔子摸摸展顏那稀稀拉拉黃不溜秋的頭髮,暗想怪不得這麼瘦,原來平日都不怎麼吃東
西。沒有孃的孩子就是照顧得不好。由她又想到自己,她愈發憐愛展顏起來。
早飯後,趁着陽光還不是那麼猛烈,緬梔子攜着展顏在思圓居的院子裡散步消食,剛好碰上暢媽媽在給院子裡的那畦夏菘澆水。展顏興奮地跑過去蹲在菜田旁邊津津有味地看,唬得暢媽媽連連喊:“小娘子,待會奴婢不小心灑了您一身水可如何了得!”她卻是不敢動手去把展顏抱開的,只拿眼不住看向緬梔子那邊。
緬梔子知道她的意思,也不爲難她,好歹自己只是一個暫住的客人而已,與人方便就是與自己方便。她上前哄了展顏挪遠一點,暢媽媽怕展顏添亂,快手快腳把水澆好就收拾傢伙下去了。展顏好奇地伸手指去彈那葉子上的水珠,看它們一個個在自己的手指下碎裂滑下,咯咯直笑。
見展顏的繡鞋已經洇溼好大一塊,還沾上不少泥濘,緬梔子請昌媽媽去展顏房裡取一雙新的繡鞋過來,又把她抱起佯怒道:“別玩了,快去換個鞋子。”
“阿孃,我們今天吃這個菘菜嗎?”
展顏還是沒有改掉稱呼,緬梔子直想扶額:“不知道呢,那是廚房的活兒。你若是喜歡吃,我讓寶貞姐姐去跟廚房商量一下。”緬梔子抱着她往屋裡走,這丫頭輕飄飄的,抱起來一點也不吃力。
“不是展顏喜歡吃,阿耶說是阿孃喜歡吃,所以他也喜歡吃。”
展顏口中說的阿孃,自然是她的生身母親。想起一路北上之時,負責飯食的婆子曾經說過慕止晦最愛菘菜。現在看來他愛的不是菘菜,而是那個愛吃菘菜的人罷。
一整個上午就在和展顏的笑鬧中打發了,快中午的時候丹華奉命過來尋展顏,說是慕止晦要和展顏一起用午飯。聽得是父親要她過去,展顏不敢哭鬧,乖乖地由着昌媽媽抱走,只是一雙大眼睛依依不捨在緬梔子身上膠着。直到緬梔子保證說讓她下午再陪她,她才安心地跟昌媽媽走。
剛剛好是午飯過後,昌媽媽果然又抱展顏過來了,丹華提了個籃子跟在後面。原來是慕止晦讓她過來轉達他的歉意,對自己的女兒如此麻煩緬梔子非常過意不去,請她一定要見諒云云。丹華把籃子上的布掀開,原來裡面是一籃子新鮮的荔枝,是慕止晦特意爲她準備的,說是當做女兒麻煩她的謝禮。緬梔子推辭不過,只好讓寶貞收了。丹華自回去覆命不提。
這荔枝只在南方少數幾個州縣有出產,本來就十分珍貴稀少。雖然現在正在當季,北方要吃到還是得要從遙遠的南方運過來。緬梔子看那荔枝的皮都是新鮮水靈的,當下知道這肯定是快馬加鞭從南方送過來的,這一籃子肯定價值不菲,慕止晦這個謝禮實在太貴重。
緬梔子讓寶貞拿一些分別分給思圓居的下人,她自己只留一點。剝了一隻給展顏,她吃得滿臉歡暢。
“阿孃……不呢,阿耶說我不能叫您阿孃,您是南宮姨姨。
南宮姨姨,您也吃一個。”展顏拈起一個,笨手笨腳剝殼。
她終於改口了,也不知道慕止晦是想了什麼法子讓她改口的。正出神的時候,展顏舉着一個剝得坑坑窪窪的荔枝到她嘴邊:“南宮姨姨也吃。”
“好。”緬梔子笑着把那顆荔枝含進嘴裡,一股甜意沁人心脾。
自那日之後,展顏再也沒叫過緬梔子阿孃,但還是一如既往黏着她,猶如一個小小的尾巴。有時候緬梔子還會帶上這個小尾巴到外面玩,她每次都興奮莫名。據說是以前慕止晦只能偶爾抽空陪她上街,其他時候都拘着她不讓外出,怕下人一個不小心把她弄丟了。現在有了緬梔子,慕止晦也放心讓她帶自己的女兒出去。結果因爲展顏,緬梔子要搬出去的計劃只能無限期延後。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又是夏末初秋,天氣依舊那麼熱,只是早晚溫差大,晚上少蓋一牀被子都容易得風寒。聽說慕止晦身體不大好,緬梔子去探過幾回病。每次慕止晦都強撐着坐起來,微笑着說不要緊,很快就能恢復。可是緬梔子看他一次比一次臉色蒼白,一次比一次虛弱。還沒完全入秋呢,他的屋裡就燒上了火盆,薰得熱氣蒸騰。她擔憂地想起慕止晦在納州發病那次跟她說的話。她記得那次他說本來大夫斷定他活不過去年冬天的,但他還是熬過來了。只是今年冬天呢?她也曾隱晦地問過慕止晦,要不要再去南方避寒養病,他只是微笑着說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去南方了。
緬梔子看着在前面書桌前練字的展顏,心中沒來由一陣煩躁。她還這麼小,就要連父親也要失去嗎?她有沒有別的親戚?好像這些日子以來只看到那容家的舅郎跟慕府有來往。可那人雖然是親戚,畢竟是外姓。若果慕止晦真的不在了,那個舅郎會不會好好撫養展顏?
展顏練完大字,看緬梔子正坐在繡墩上皺着眉想着什麼,一條汗巾子被她絞在手裡,快要扯爛了。她奇怪問道:“南宮姨姨,怎麼了?我寫的字不好嗎?”
“不是,姨姨在想別的事。”緬梔子回過神,走過去看她臨的帖,讚許道:“比昨日又有進步了。一個人的字猶如一個人的品性,若是字寫得不好,那麼那個人也好不到哪裡去。你再這麼練下去,不久就會寫得一手好字的。”
展顏聽不懂她的一長串大道理,但緬梔子說的比昨日又有進步倒是懂了。她歡呼一聲,撇下毛筆撒嬌道:“南宮姨姨,我寫得這麼好,您之前說要獎賞我的。”
“你要什麼?只要南宮姨姨能拿到的。”
“我要南宮姨姨帶我出去逛街。”
果然不出所料,這丫頭就是愛到外面去玩兒。緬梔子寵溺地應了她,但又說道:“出去之前先探望一下你阿耶。每日見你幾回,他的病也好得快些。”
“好的,我先去探望阿耶,南宮姨姨再帶我出去。”展顏小小年紀,就已經十分懂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