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影蒙着面紗,緊緊地挽着張煥的手臂,眼珠子滴溜溜地到處觀望。仙女廟會其實也是個大集市,白天不少城外的農人都帶着貨物過來,不過關城門之前大都出城去了。因此現在趕去仙女廟的人,大都在江都城內居住,比起白天人數少了很多。
“相公,不和妙玉小姐她們一道嗎?”
張煥笑了笑:“她們想必早就過去了吧。妙玉昨兒還說了,很想見見你呢。”
苗影眼中神色複雜,若不是蒙着面紗,可以看得出她的臉色忽陰忽晴,顯然心事很是複雜。
這幾日張煥回家,身上都有香粉味兒,前天衣襟上還多了塊玉佩。雖然苗影堅信張煥沒和別人做什麼,不過基於直覺,苗影感覺到這個叫妙玉的女子一定和張煥有關係。這次一定要來廟會,並不是爲了熱鬧,最主要的是想和妙玉見一面。至於見了面說什麼,苗影也是一片混亂。苗影對於感情,也是一片空白。也許只是下意識的覺得,應該顯示下自己的存在罷了。
因客棧離仙女廟很近,苗影心思轉換間就到了。會場上到處都是燈籠火把,人頭攢動,小攤兒一個接着一個,各種吆喝聲此起彼伏。倆人也不停留,張煥拉着苗影,勉強擠到了翠玉樓的戲臺子下面。苗影已經是大汗淋漓了,張煥取出帕子輕輕地替她擦去汗水。
這一片有好多個戲臺子,大多數已經開戲了,不過觀者寥寥。翠玉樓這塊黑色的幕布,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好容易等到那塊幕布緩緩地拉開,那些埋怨聲瞬間就消失無蹤。所有人的眼光都緊盯了過來。王良飛,金浩,張焰張燦……就連縣令王鈺和金縣尉等人也悄然隱沒在人羣中。張煥前幾日遇見的來階也來了,和曹巖帶了幾個人圍了個小圈子,中間赫然是大儒曹憲。
春滿園的黛黛,怡紅樓的菁菁,百花樓的小綽……數名有資格爭奪花魁的姑娘,更是睜大眼睛看着幕布後面。
誰知道黑色幕布緩緩拉開後,後面又是一層朦朧的白色輕紗,衆人一片譁然。正在這時,一陣悠揚的簫聲響了起來,隨着‘千年等一回’的歌聲,輕紗也緩緩拉開。只見妙玉一身潔白,扮相清純無比,一邊歌唱一邊跳着輕舞。
“這是什麼曲子,怎麼調子好怪異?”
“是啊,不過聽上去倒是很不錯啊!”
“哼,譁衆取寵罷了。”
妙玉載歌載舞,唱到最後一句時,身後忽然一陣豔麗的焰火升了起來,火光中妙玉真如神仙女子一般美豔無雙。
“妙玉真美!”苗影喃喃自語,抱着張煥的手臂不知不覺加大了力氣。
僅僅一個出場,臺下就掌聲雷動,歡呼聲一片。
妙玉微微屈膝一禮,接着就退了回去,那塊白色輕紗又拉了起來。衆人大急,紛紛呼喊着妙玉的名字,裡面卻毫無所動。
忽然,裡面傳來一陣牛叫聲,衆人都是一呆,怎麼把耕牛都牽來了?哪想到白色輕紗再次拉開後,裡面卻是一塊很大的皮影戲背景。背景上一個牧童騎着牛,吹着笛子悠然自得。
“皮影戲啊……”
“不對,還有口技!”
遠處的曹憲微微一笑:“這法子倒是十分有趣!”
曹巖含笑答應一聲,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戲臺子。
不一會妙玉扮演的白娘子再次登場,剛剛露面就換的一陣如雷掌聲。等到許仙也出場後,觀衆們發現這部戲似乎很是不同。仔細一想才發覺少了些唱詞,卻多了不少對白,又引來一陣陣議論。
春滿園的黛黛是最有可能擊敗妙玉的,因此心裡最爲緊張。雖然嘴上不屑,不過內心明白,雖然戲剛開場,妙玉的‘勢’已經徹底壓倒了自己。不過這部戲到目前爲止還沒唱詩詞,花魁比賽唱詩詞是最重要的。黛黛手上有上官儀的最新詩作,心裡還是有底氣的,就盼着妙玉沒有拿的出手的詩詞。
隨着劇情的發展,伴隨着焰火,每個場景都被演繹得美輪美奐。白娘子的溫柔癡情,許仙的善良,小青的刁鑽可愛,也都一一展現在衆人面前。衆人的議論叫好聲,如雷掌聲幾乎就沒停過。這邊的動靜如此之大,引得許多戲班子都停了下來觀看。
演繹到斷橋借傘時,樂聲一變,妙玉一抖水袖向前走了兩步。黛黛和菁菁等人情知妙玉即將唱詩,頓時心頭一顫仔細聆聽。全場此時極爲安靜,曹憲也屏住呼吸,準備傾聽張煥還做出什麼佳句。
妙玉眼波流轉,曼聲唱道:“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聽到妙玉唱出這首詩,黛黛率先嘆了口氣,臉色暗淡下來。菁菁也搖搖頭,一臉的無奈之感。
說起詩詞,在場的除了張煥,最大的行家就是曹憲了。曹憲聽到那句‘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時,忍不住站起來拍手大聲叫好。
那邊人羣中,縣令王鈺也在細品這首詩。這王鈺出自太原王氏,王氏是當世五姓七家之一。這王鈺雖然不是嫡系子弟,畢竟自小耳濡目染,對詩詞一道也是頗有造詣的。如今見到這兩首詩詞,忍不住讚歎道:“好個心有靈犀一點通!僅此一句,就道盡了男女之間的感情默契。可惜不知是何人所作!”
趙夫子雖然不喜歡閨閣詩詞,不過也爲這首詩所折服,嘆息道:“不知是何人做出這等詩詞。只是這人才學如此出衆,卻喜歡做這種閨閣詩詞,真是令人扼腕嘆息啊!”
臺下的士子們也都議論紛紛,不知道又是哪位名士做出的新詩。有人將自己所做的詩詞拿來一比較,都泄氣不已。
倆人同舟歸去時,妙玉唱了第二首長詞‘東風吹碧草,年華換,行客瘦西湖。見梅吐舊英,柳搖新綠,惱人春色,還上枝頭。
寸心亂,北隨雲黯黯,東逐水悠悠,斜日半山,暝煙兩岸。數聲橫笛,一葉扁舟。
青門同攜手,前歡記,渾似夢裡揚州。誰念斷腸南陌,回首西樓。算天長地久,有時有盡,奈何綿綿,此情難休。擬待倩人說與,生怕人愁’。
對於這首詞,曹憲反而有些躊躇,只因這首詞雖然辭藻華麗,寓意也很清楚,不過卻不甚押韻,也不合此時的一貫格式。
“巖兒,你可見過那張叔珩作過這種奇怪的詞?”
曹巖正在仔細品味這首長詞,聽見爺爺發問,趕緊躬身道:“孫兒沒見過。”
來階微笑道:“前幾日我也見過那張煥,此人瀟灑隨意,氣質不俗,也許真是他做的。”
曹憲微微點頭,若有所思。
諸如王良飛金浩等人,卻只留意妙玉的一笑一顰。特別是那金浩,見妙玉今日如同月宮仙子一般,更是恨不得馬上抱在懷裡肆意輕薄一番。
至於大多數人,卻早就被劇情所吸引,不時或歡呼或讚歎。
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了,臺上的戲也快到了第一場的尾聲了。終於到了白娘子和許仙成親,臺上忽然間焰火綻放,錢翼等人齊聲演奏喜樂。臺下觀衆受了感染,也是歡聲雷動,不少少女還喜極而泣。此時的妙玉已經換了一身大紅喜妝,和剛纔清純的扮相比起來,多了一份雍容華貴。臉上羞怯怯的表情,正所謂‘低眉垂眼做新人’了。
張煥雖然早就見過妙玉這幅扮相,此時見了仍舊驚豔不已。苗影早就看花了眼,一時也忘記了這個妙玉是自己的情敵,將手掌拍得通紅,不停地叫好。
臺上演到了一夜洞房至天明時,配樂又是一變,樂聲纏綿悱惻,妙玉也開始第三次唱詩。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聽到這首詩,那些即將參加花魁大賽的姑娘們臉色愈加難看起來。
黛黛姑娘一臉羞惱,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上官學士的新作。無奈在這三首詩詞面前,卻毫無亮點。那妙玉不是笨蛋,既然敢此時就唱出這幾首好詩詞,後日必然有更好的佳作。至於歌舞樂器,若說是今日之前,黛黛敢說最差能打個平手。如今妙玉如日中天,如何相抗?想到這裡,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張煥雖然沒什麼野心,不過也深知這個時代身份的重要性。自己沒什麼依仗,只有走科舉一途。思來想去,目前最大的機會就是曹憲。當初排練戲劇,並拿出這幾首詩詞,一來幫助了妙玉,二來自己也揚了名,說直接點就是給曹憲留下印象。哪想到這樣一來,竟然使得妙玉形成了‘未戰而屈人之兵’之勢。
此時臺上樂聲又是一變,忽然變得沉悶起來,原來是法海和尚出場了。法海出場之後,屢次三番挑唆許仙,引來臺下一片罵聲。
“臭和尚,他媽的滾回去唸經去!”
“這禿驢,可惡至極!”
“王八蛋,打他!”
有人忍不住就向臺上投擲了雜物,一時跟者如雲,什麼順手就扔什麼。還有數十名少女跳腳大罵,竟然脫了繡花鞋扔了上去,一時臺上臺下亂作一團。
好在這一場戲基本已經結束了,幕後的李逸見勢不妙,趕緊結束了這一場戲,拉上了幕布。臺下仍舊叫罵不休,許久才停止下來。
這時幕布再次拉開,杜枝娘一臉笑意走了出來。“各位鄉親父老,這只是一場戲罷了,承蒙諸位垂青,還望下一場不要如此激動纔是。若是再扔東西,不妨扔些黃白之物,多多益善。”
對啊,這只是一場戲罷了,剛纔爲什麼那麼激動?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大多啞然失笑。
其實張煥對舞臺劇也是一知半解,不過拿到此時,那就是驚世之作了。看慣了死板的戲曲,如今換個新奇的口味,衆人不免入戲過深。
“杜大娘,再來一場!”
“是啊,讓妙玉娘子再來一場!”
杜枝娘微微一笑,大聲道:“如今天色已晚,再者妙玉等人也都疲乏不堪,實在不能再登臺了。不過諸位放心,明天還是酉時末準時開戲,還望各位繼續捧場。”
說完也不顧臺下羣情紛紛,走回去拉上了幕布。
衆人吵吵鬧鬧半天,見實在沒戲,也都各自散了。
張煥攜了苗影的手,也跟着人流回到了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