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日酉時,清冷的夕陽即將落下的時候,伴隨着陣陣清脆的鳴金聲,四面圍攻的唐軍潮水般退了下去。城南的城頭上,張姜洛看見唐軍終於退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起氣來,心裡忽然十分感激戰死的泉武等人,若非那些人的死激起了部下的血性,很難說今日能否擋住唐軍的進攻。周圍數萬兵丁也都同時鬆了口氣,橫七豎八癱坐在城牆上,絲毫不想再動彈。
午時過後,唐軍再次從四面八方發起了進攻。
城南唐軍依舊使用堆積土山的做法,不過這次揹負土袋的將士們都攜帶了兵器,速度因此減慢了很多。直到申時,唐軍才把那座小土山堆積到距離城頭數尺的高度,隨後就依仗土山向城頭髮起了衝擊。
城南的高句麗人被泉武一行的壯舉所感,又有泉氏親衛在後督戰,可謂人人悍不畏死,奮力抵擋住了唐軍一次次的衝擊,在接近三個時辰的進攻中,右衛軍始終沒有一人衝上城頭。
從表面上來看,高句麗人確實衆志成城的守住了城牆,擊退了唐軍的猛攻。不過只有唐軍自己才清楚,在高句麗人眼中十分猛烈的進攻,其實只是一次接近真實的佯攻罷了。因此雖然攻擊了接近三個時辰,右衛軍的傷亡卻並不大,死傷僅僅數百人而已。
城北的左武衛情況也差不多,不過由於張煥使用了雲梯隊伍,傷亡比起右衛軍多二百多人。既便是如此,也給金泰廬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幾次都差點不顧身後的督戰隊打開城門投降。幸虧張煥發現麾下將士傷亡數字有點大,馬上停止使用雲梯隊伍,這才讓金泰廬緩了口氣。
“金將軍,大莫離支大人有請!”
“張將軍,大莫離支大人有請!”
唐軍剛剛全部退下,兩匹快馬就分別到了南北城頭,向金泰廬和張姜洛傳達了泉蓋蘇文的命令。二人不敢怠慢,同時策馬趕往泉府,幾乎是同時趕到了府邸門口。
看見張姜洛的時候,金泰廬淡淡地點了點頭,也沒謙讓率先走了進去。張姜洛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不滿,不過並未說什麼,也跟着走了進去。進入大廳只見泉蓋蘇文父子、金熙澤姜炫燮等人都在,酒席也都已經擺好了,二人趕緊上前見禮。
泉蓋蘇文伸手道:“二位將軍今日立了大功,不必多禮,快快請坐!”
二人道了謝,金泰廬又向泉男生和金熙澤行禮問安,這才坐在金熙澤身後。張姜洛草草向泉男生行了一禮,走到泉男建身前笑着說了幾句,隨即就坐在了姜炫燮身側。
泉蓋蘇文見到廳中依舊是涇渭分明,心頭很是有些不滿,只是此時並非追究這件事的時機,當下按耐住不滿,沉聲道:“今日,讓大唐人見識到了我高句麗勇士的悍不畏死!只是可惜了泉武……諸君,且隨本大人敬死去的勇士們三杯酒!”說完端起身前的酒杯,緩緩潑在了案幾前面。
身側侍女趕緊繼續斟滿酒,泉蓋蘇文接着又把兩杯酒潑在地上,眼眶微微溼潤起來。其他人有樣學樣,也都跟着向地上潑了三杯酒,頓時大廳內酒氣瀰漫了開來。
泉男生把酒杯放下,欠身道:“父親大人,逝者已矣,還請不要過於傷感!”
衆人也都趕緊出聲,跟着一起勸慰泉蓋蘇文。
泉蓋蘇文緩緩點頭,再次舉起酒杯道:“大家說的是!金將軍和張將軍今日立了大功,本大人敬你們一杯!”
“謝大人!末將愧不敢當!”金泰廬和張姜洛趕緊端着酒杯站起身,道謝後一飲而盡。
泉蓋蘇文淺淺喝了一口,放下酒杯壓壓手道:“二位將軍不必拘禮,坐下說話就是。”等二人坐下後,接着道:“今日雖然擊退了唐軍的進攻,但是諸位還是不能有絲毫大意!特別是張將軍,一定要提防唐軍利用那座土山,趁着夜色衝上城牆!”
張姜洛抱拳道:“請大人放心,末將夜間會一直守在城頭上!若是唐軍敢趁夜來襲,定叫他們有來無回!”
“如此甚好!”泉蓋蘇文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了金泰廬,“金將軍,城北唐軍午後使用了不少雲梯衝車,卻都被你率領麾下將士一一擊退。因此本大人想問問你,平壤城的城牆能否阻擋住大批唐軍雲梯隊伍?”
金泰廬微微低着頭,故作思忖一陣道:“啓稟大人,若僅僅是眼下這種雲梯衝車,末將有足夠信心拒敵於城外!不過聽聞唐軍攻陷遼東城的時候,曾經使用過一種巨大無比的攻城車,末將很是擔心啊!”
“金將軍不必過於擔心!”金熙澤忽然插嘴進來,“本官和大公子去遼東城的時候,遠遠見過那輛巨大無比的攻城車,其實並沒謠言傳的那麼厲害!城頭只要多備火油火箭,不等靠近就萬箭齊發,必定能夠焚燬那種攻城車!”
金泰廬一臉感激道:“多謝金大人賜教,不過火油火箭等物,還請金大人多多調撥一些。”
金熙澤捻捻鬍鬚看了看泉蓋蘇文,笑着點了點頭。
泉蓋蘇文接着道:“本大人從城頭觀戰回來的時候,又去看了一下東西兩面,發現那邊的唐軍大都是在虛張聲勢,看來唐軍主攻方向依舊是南北。因此本大人有個設想,不妨從東西方向抽調一些兵力,在城中集結待命,以便隨時增援南北城牆。諸位以爲如何?”
“大人,萬萬不可!”
“大人,此事不妥!”
泉蓋蘇文話音剛落,金熙澤和姜炫燮同時出言反對。
泉男生和金泰廬悄悄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焦急。
“哦?”泉蓋世文皺皺眉,目光看向了金熙澤。
金熙澤面色焦急道:“啓稟大人,李世民歷來用兵狡猾多變,如今看似在猛攻南北,萬一是聲東擊西之計,如之奈何?”
泉蓋蘇文不語,又看向了姜炫燮。
姜炫燮道:“金大人所言極是!如今唐軍連續猛攻南北,說不定暗中就在覬覦東西方向!東西方向確實地域狹窄,城牆也更加陡峭難攻,不過萬一唐軍忽然從這兩處發起進攻,豈不大事不妙?若是大人覺得兵力不足,小的倒是有個計策。”
泉男生和金熙澤聽見姜炫燮最後一句話,眼中同時掠過一絲喜色,看來樸建仁那步棋即將用上了!
果然,泉蓋世文點頭讓姜炫燮直說的時候,姜炫燮欠身道:“大人,平壤城中關押有三千多囚犯,大都是亡命之徒,若是大人能准許他們戴罪立功,凡是擊殺唐軍者都會赦免罪行,如此一來無異於得到了三千多死士!除此之外,小的敢問一下,大人可聽說過成老鼠此人?”
泉蓋世文平靜地點點頭道:“權丙浩說過此人。怎麼,他有爲朝廷效力的意思?”
“正是如此!”姜炫燮笑着點頭,“此前小的也是誤打誤撞,和此人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的手下亡命徒頗多。因此唐軍圍城之後,小的就惦記上了他手下的幾千人手。昨日見面之後,經過小的一番勸解,成老鼠答應爲朝廷所用,不過他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成老鼠請求擊退唐軍之後,歸於守備府衙門之下,他還要擔任守備府衙門的領兵將軍!”
“真是大膽妄言!”泉蓋蘇文大怒,用力一拍案几,“正值艱難之時,此人爲朝廷效力理所當然,竟然討價還價,而且還想做守備府衙門的領兵將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姜炫燮不慌不忙道:“大人息怒,請聽小的再說幾句。”
泉蓋世文翹翹鬍鬚,勉強點了點頭。
“成老鼠,奸詐小人也!小人逐利,若是不給些好處,只怕難以真心爲大人驅使!至於擊退唐軍之後,成老鼠的手下還能剩下多少人……”
姜炫燮雖然沒有明言,在座諸人卻都知道他的意思,不外乎兔死狗烹罷了,泉男建率先點頭贊同。
泉男生正想跟着出言贊同,金熙澤卻忽然道:“此事不妥!大人,成老鼠此人,下官也聽說過,其手下頗多雞鳴狗盜之徒。若是用來偷雞摸狗尚且罷了,用來抵擋唐軍只怕反而會壞了事情!”
泉男生一愣之後猛然反應過來,也跟着出言堅決反對。
姜炫燮辯駁道:“大公子,金大人,那夥人雖然大多是雞鳴狗盜之徒,不過卻頗好豪俠之徒!小的敢擔保,只要答應成老鼠的請求,他的人絕對不會幫倒忙!”
金熙澤臉色不悅道:“姜大人,事關朝廷大事,豈能輕易信任一雞鳴狗盜之徒?大莫離支大人,若是答應姜炫燮的諫言,只怕後患無窮!”
泉男建轉頭道:“啓稟父親大人,孩兒也見過成老鼠一面,此人雖然奸猾異常,卻頗爲講信義!而且據孩兒觀測,此人醉心名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投向官府。有此一點,就可以暫時利用一下。”
“二弟此言差矣!”泉男生馬上出言反駁,“此等人最善於首鼠兩端,若是忽然反悔,豈不反而誤了大事?”
“好了,不要爭了!”泉蓋蘇文見泉男建臉色通紅,趕緊開口阻止,“這件事既然姜炫燮很有把握,那就交給你去辦吧!對了,晚些時候不妨把那個成老鼠帶來,讓本大人見一見!”
“多謝大人!”姜炫燮大喜,趕緊躬身道謝。
泉男生和金熙澤一副很不樂意的樣子,各自搖搖頭坐下不語。
泉蓋蘇文不滿地看了看二人,心頭以爲這兩人十分惱怒男建招攬成老鼠,很是爲這兩人‘不顧大局’而惱火。卻渾然不知泉男生和金熙澤此時心頭無不大喜,對夜間的計劃更是有了十成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