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比將自己的新婚夫婿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狐狸精齊齊捉姦在柴房,更讓人憤怒的事情了。
安陽公主立在公主府後院的柴房門口,微擡下頜,半眯雙眼,看着頭頂的天青色,側耳聽着裡頭的動靜。
“駙馬爺……你說,我與你家公主……誰更好?”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聲音,一邊嬌嬌地輕喘,一邊驕傲地挑釁。
能把將將才新婚半月的駙馬爺給勾搭進柴房野/合的,自然是……好!
“小妖精……自然是你好,那三嫁之人……本爺都沒有興趣……碰她。來……再讓本爺嚐嚐你的好……”男子的聲音,亦是一邊隱隱哼氣,一邊油腔滑調,用對她的鄙夷,來對身下之人極盡討好。
這就是從成婚那夜就開始稱病的駙馬啊,一副咳咳喘喘,玉樹不禁風的病嬌模樣,在書房裡宿了半月,說是不可讓她染了病氣。此刻,可是裸背光膀狼狗腰,雄風正當頭呢!
這春寒料峭的天氣裡,也不怕冷腚;那枝幹嶙峋的柴堆上,也不嫌硌肉!
安陽公主突然覺得眼前的光景,荒唐得發笑,遂微微勾起嘴角,掛一抹冷笑,轉頭回去,看着不遠處的屋檐下,那一羣跟着她一道衝過來捉姦的下人們。
紫蘇和半夏一臉的義憤填膺,咬牙切齒,恨不得親自衝進去撕人;
胖廚娘揮着剁肉的菜刀,從隔壁的廚房裡衝了過來;
老花匠提着除草的鋤頭,從半路的花園子裡跟了過來;
門房小廝樸方瞪着銅鈴大眼,誓與公主同仇敵愾;
武陽帶着一羣府上的護衛,已經在撈袖握拳,時刻準備聽公主一聲令下…
這一羣跟她多年的老人,到還是真的很護她。
安陽公主嘴角的清冷笑意,便在初春的寒氣裡,漸漸融化成一縷罕見的暖陽。
這一衆打了雞血,躍躍欲試的“老人”們,被她的笑意挨個一掃,瞬間石化。
公主殿下,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繼續保持憤怒,一腳踹開柴房門,驚亂那對野鴛鴦,將那個負心郎還有那個狐狸精,一頓皮鞭狠狠抽,你要是嫌手累,咱們便替你揍。可是,你蕩氣迴腸回眸一笑作什麼?笑得咱們心裡發毛。
安陽公主自己也納悶,沒對呀,這個時候,她的確是應該繼續表示憤怒的。怎麼,突然就泄氣了呢?
她從城東樂遊原上騎馬歸來,才進府門,就見着半夏在門房上等她,附耳說了這事,她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將馬鞭子在冷風中甩得颼颼作響,一路穿廊過庭,抽枝打葉,衝到這鮮有踏足的後院角落裡來。
大約是她那怒髮衝冠的氣勢,一路裹挾了一衆替她喊打喊殺的人,待衝着這柴房門口,已經不再是她一個人在戰鬥。
她本該一鼓作氣,將這給她難堪的兩人,抽死在這柴房裡的。
可是此刻,安陽公主改主意了。
她將手中馬鞭繞在小小的白玉手掌上,一圈又一圈,直直繞至鞭尾也給攥在了掌心裡,再深深地吸了口氣,略過柴房裡頭哼哼唧唧的噁心聲音,轉過身來,行至武陽跟前,吩咐到:
“把門鎖了,不給吃喝,也不要給被褥,就這樣,關上三天再說。”
武陽一怔,立馬反應過來,當即點頭稱諾,衆人也是一聲抽氣,齊齊反應過來。
不吃不喝不捂被,又冷又餓又渴,三天啊,比直接抽死,還要妙!
“趁現在方便,進去把衣服也給拿了。”
安陽公主朝着柴房支了支下頜,對着她的府衛領事淡淡地補了一句,然後,頭也不回地,回她的正屋寢房,更衣休息去。
不吃不喝不捂被,還要光膀子露腚,三天啊,簡直比直接抽死,折煞人多了!
衆人又是一聲抽氣,放心地行事去了。嗯,公主還是那個公主,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
安陽公主回房換下騎裝,着一身廣袖便服,沏一壺雀舌香茶,捧一本兵法閒書,坐在窗邊小案前,想。
其實,這個新婚的駙馬,揹着她偷腥,她除了覺得臉面上有些被打,心底深處,還真的沒有什麼哀怨的。
因爲,她連這個駙馬,長什麼模樣,都有些模糊。
反正,就是個湊數的擺設。她犯不着,對不相干的人動怒,生氣生多了,要長皺紋的。
是啊,她都桃李之年了。從十七歲開始嫁,一連三年,連嫁三次,硬生生把自己嫁成了玉京城裡最大的笑話。
敢情是她上輩子得罪了月老,這輩子使勁給她亂牽姻緣。
敢情皇宮裡邊,父皇和母妃對她的寵愛,都是假的,盡給她挑些不中用的男人。
第一次,嫁了個病秧子。尚公主這麼大的喜,都未能把瘟神給他沖走,三月功夫,尚未等到他有力氣來圓房,就一命嗚呼了;
第二次,嫁了個斷袖,死活不圓房,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後,逼得他把相好帶來,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裙裾,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要她成全,她當然一份休書,一腳踹開,給成全了;
第三次,諾,終於尋着個身體愛好都還算正常的,可這還沒半月功夫,就被捉姦在柴房,還口口聲聲嫌棄她!
“公主,三日過後,如何處置?”侍女紫蘇走進來,給她端來一碟去了殼的小胡桃,一邊問詢。她家公主呼朋喚友鬥雞走狗的應酬又多,貴人多忘事,那關在柴房裡的人,三日之後如何處理,還是先問好爲宜。
“派人到季尚書府上稍個信,請季大人來我家柴房,領他的兒子回去。那個狐狸精,抽上幾十條杖,留一口氣兒,扔東市大街上去。”
戶部尚書家的小兒子又怎樣,她不想要了。安陽公主蘭花玉指拈起兩顆胡桃仁,一併放入口中,銀牙貝齒一番狠狠咀嚼,彷彿將那兩個姦夫□□,碾壓成泥,和着唾沫吞了,才緩悠悠地,作了吩咐。
“嗯,奴婢記下了。”紫蘇是個細心的人,點頭應了,又想了想,再問她:“公主不問,那個……狐狸精是誰?”
“你知道了也別說!”安陽公主揚手一擺,止住她那機靈侍女的話頭,黛眉一挑,冷冷地說到:“我管她是誰?”
她管她是誰?先關了,打了,扔了再說。若是個丫頭婢子,或是小家碧玉,自然不礙事。可就算是這京中某家的貴女,人家都猖狂到敢跑到她家裡來偷人,她還不能略施懲戒了?
就是要打她個不明就裡!
紫蘇丫頭吞了吞氣,知趣地,默默走開,留她家公主,繼續一個人坐在窗下,痛快地發呆。
安陽公主捂臉,托腮,她亦有她的苦衷,五味雜陳,苦不堪言。
這樣一鬧,她跟這個第三任駙馬,也沒得戲了。
可是,休書好寫,父皇母上那裡難交代啊,尤其是那個比她還恨嫁的母妃娘娘。
看來,這一次,她又要讓她的母妃失望了。
“阿奴啊,聽母妃的話,這一次,一定要好好珍惜,別動不動就和離。”
半月前,母妃的話,猶在耳邊迴響。
她明白得很,三嫁過後,放眼整個玉京城,乃至整個大熙朝,怕是沒有人再敢娶她了。
可是,這有什麼好怕的,她還不嫁了。
安陽公主半咬了櫻脣,將心徹底倒橫。
她早就不想嫁了!
有天底下最大的老子當靠山,有最受天子寵愛的妃子當孃親,有富庶的安陽郡作湯沐邑,她又不需要靠哪個男人來吃飯穿衣,爲什麼還要嫁?
大曦朝的規矩,重臣不尚公主,故而,稍有抱負的世家子弟,皆不願做這自斷前程的駙馬粉侯,剩下的,都是些扶不上牆的爛泥紈絝,有什麼好嫁的?
想嫁的那個人,卻又如天上的雲霞,夜空的星辰,就算她跳起來八丈高,也夠不着。
人家是玉京世家子弟的楷模,才貌雙全,能文能武,年少出名,明明可以靠父蔭,偏偏走科舉入仕,明明可以直接做京官,偏偏從九品芝麻縣令做起,如今已經一路飛昇至制轄帝都的玉京府尹了。
而她,卻正是玉京府尹裴煊裴大人最深惡痛絕的玉京蛀蟲之流,且還是代表人物。
說白了,她安陽公主夜長歡,正是她自己都看不起的玉京爛泥紈絝圈裡,最爛的一坨。就連她這個名字,也曾被某人取笑過,說甚夜夜長歡,紙醉金迷,不知世道艱難,生民疾苦。
可她一盛世公主,含着金湯匙出生,除了吃吃喝喝玩玩,等老等死,還能怎樣?
男權之下,女子爲附庸。她身爲女子,學一學騎射,就被人笑粗野,多嫁了幾次,就被人笑棄婦,這是她的錯嗎?
皇權之下,權力制衡。她貴爲公主,連個像樣的夫婿人選,都沒得選,這是她的錯嗎?
既然都不是她的錯,爲什麼還要拿來折磨自己?
算了,蛀蟲就該有個蛀蟲的樣。
安陽公主夜長歡,突然伸了一個懶腰,清一清嗓子,清空了腦中的糊塗賬,揚聲衝着珠簾外嚷嚷:
“紫蘇,下帖子約杜夫人,半夏,過來更衣,夜裡上芝蘭館。”
去他的駙馬爺!去他的裴少炎!
夜裡上芝蘭館,找一打小倌人,好生浪一浪,纔不枉稱玉京女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