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抱抱

裴煊身邊貼身跟班的小廝柴胡, 是認得安陽公主夜長歡的。夏國和親之行,尤其是在永樂城圍城的那半年,可謂共過患難的。

所以, 一個月前, 和親公主的死訊傳來, 裴煊坐着書房裡沉思了一宿, 他卻在門邊一邊偷覷, 一邊抹着眼淚,哭成了個淚人,又心道, 他家公子真狠心,連一滴眼淚都沒有。

所以, 剛纔進府門時, 柴胡纔是最震驚的一個。

震驚於那女郎的熟悉相貌, 震驚於公子的冷漠態度。

也震驚於公子與女郎的見面與相處方式。進了府,過影壁, 進邊廊,公子便徑直回了清風苑小書房,卻把那女郎扔給柴胡,要他到老太君屋裡找幾個丫鬟來,伺候着沐浴更衣, 再準備一餐膳食, 把洗乾淨的她和熱好的飯菜, 一併送到清風苑來。

柴胡領着這怪異差事, 目送公子穿廊而去的背影, 轉身擡頭,看見女郎立在幾步開外的廊口, 笑吟吟地,開口直呼他的名字。

“公……公主……”柴胡激動得口中結巴,又趕緊壓低了聲音,心中篤定了她是誰,又覺得太不可思議,倍感親切與喜悅,又倍覺悵然與傷感。

公子的吩咐,冷腔冷調的,灑落在敞闊迴廊間,女郎聽得見。

“他是嫌我這個樣子太邋遢,太寒磣了嗎?”公主低頭,看看裙邊靴面,訕訕地笑問那小廝。

“不……不是的,公……公子是心疼……”柴胡矢口否認,急出背心微汗,他替公子汗顏,又想替公子遮掩。

見着你一身粗衣破鞋,風塵僕僕,形容消瘦,瘦成紙片,心疼。

柴胡也算是說對了,雖然他以爲自己是在瞎蒙。

卻不知他家公子心中早已經是驚濤駭浪,之所以急急地走開,是不願意當場崩潰。畢竟,公府上下,裴氏一族,皆仰仗於他,他不可在下人面前,失了儀態。

裴煊一陣疾走,搶着回了清風苑小書房,掩門獨坐,掩面扶額,鼻間發酸,眼睛潮溼,幾欲痛哭。

他纔是情怯。

見着她那光景,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卻還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只一味地望着他笑,笑得他的肝腸寸斷,心都碎了一地。

自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兒,怎麼忍心見她遭受這些皮肉之苦,所以,便想着,讓她能夠立刻洗浴沐身,換一身輕軟舒服的綾羅錦衣,見着她瘦得下巴尖尖,又恨不得把美味佳餚立刻把塞進她的嘴裡。

從即刻起,一刻也不再教她受苦。

夜長歡卻不知裴煊心中蕭索,只見着他的冷漠。

她懷着一腔疑惑,走了萬里路遙,眼巴巴地在國公府門口等了他大半日,見着他的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滿心的疑慮頓時煙消雲散,換之是濃濃的希冀填滿胸間。她心裡想的是,終於回來他身邊了,擡頭能見,體溫可觸,氣息可聞,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哪知他卻不鹹不淡地招呼她進門,話也不多說,人也不多看,將她當叫花子窮親戚一樣打發。

風靡玉京的裴相爺,架子真是大啊。要見他,還得先沐浴更衣,是嫌她髒,嫌她臭嗎?接下來,是不是就該扔幾坨銀錠子給她,打發她走人啊?

夜長歡極力忍了心中的小九九,也極力壓了眼中的淚珠子,由着兩個陌生的丫鬟領着去沐浴,更衣,換上一身並不合適的寬大羅裙。她比從前消瘦了許多,普通女孩兒的衣物,便顯得寬大了。再則,那是一套輕羅軟錦的衣裳,卻是裴府裡丫鬟們穿着的式樣,周身玉色的衫裙,桃粉的絲帶纏腰。

估計是那兩個丫鬟一時也找不着合適的衣服給她穿,也大約是認爲公子在門口撿了個人進府,多半就是想要當着丫鬟之類的來使喚。

夜長歡拿着那根長長的桃粉絲帶,在自己的瘦削腰身上纏了又纏,繫了又系,勉強將那身丫頭裝束穿出模樣來。只是,領口微敞,兩腋生風,削肩薄背,箍腰挽袖,那本該緊俏利實的樣式,被她穿成了鬆鬆垮垮的仙氣。怎麼看,也不像個能夠利索幹事的丫鬟,倒像個天生就等着被人服侍的主兒。

那兩個丫鬟看了,亦覺不妥,好心地問她,要不要換一身。

“不了,挺好的。”

夜長歡笑笑,拒絕了這份好意。她大致知道那兩個丫頭的顧慮。可不,裴府裡的丫鬟,穿的都是綾羅綢緞,已經比她剛纔換下的粗衣布裙好多了。再說,她現在的處境,無家可歸,無人可依,甚至,連自己是誰,也不可說了,裴煊能夠收留她在身邊,做個丫鬟,她都應該感激涕零五體投地。

就這樣去了清風苑小書房。

房中小案上,已經擺了膳食,摞杯疊盞地,把一張小案擠得滿當當的,邊上還放了兩個多層食盒,冒着熱氣與香氣,像是還有沒端出來的菜餚。總之,搞得像很多人要吃飯一樣。

裴煊坐在案邊,拿一隻翡翠碗與白玉勺,專心致志地,盛一碗開胃羹湯。

修長指節,執着白玉勺,什錦羹湯,傾覆墜入翡翠碗,明燭照人,郎君面色如玉,眉目如畫,淡淡地擡眸,見着門邊癡傻立着的女郎,生硬地招呼:

“過來吃。”

夜長歡心中彆扭,腳下卻又沒甚骨氣,聽着那聲喚貓兒狗兒似的招呼,竟不由自主地跨步上前,行至小案一側,斂裙跽坐好,看了看裴煊遞過來的羹湯,沒有伸手接,看了看滿案的吃食,也不動筷箸,最後,瀲灩目光停留在裴煊臉上,就那麼直直地盯着他,不動了。

裴煊將湯碗朝她面前一擱,不解地蹙眉,大約是恨不得她將這一大堆吃食全部吃乾淨之意。

“我不餓。”

夜長歡搖了搖頭,暗暗提起一口氣,直直地盯着裴煊那一雙山霧寒潭般的眼眸,朝着他伸出雙臂,像個撒嬌的孩童一般,軟軟地說到:

“我想你抱抱。”

她決定,不管裴煊怎樣看她,怎樣待她。她只管從心隨性,心裡是怎樣想的,就怎麼說,心裡渴望什麼,就尋求什麼。

裴煊眸中霧色更濃,手上卻是不知所措。

“我洗乾淨了。”

夜長歡又道,同時擡袖,嗅聞身側與腕間,艱難行旅,難免邋遢,能順利地回來已經不錯,哪裡做得到衣帶飄飄,鞋不沾塵,香氣襲人。可是,她已經很努力地注意了,儘量不讓自己蓬頭垢面地出現在裴煊面前。

“一點也不髒。”

她再補了一句。其實,她心裡還有些潛臺詞,沒有說出來。嵬名霄沒有碰過她,她沒有讓其他的任何男人碰過她。陰差陽錯,她嫁過的三任駙馬,也沒有碰過她。以命相搏,在回來的途中誤入黑店,那個見色起意的店家,也沒能碰到她。

她完璧如初,臂上硃砂依舊,她自認,如果以最苛刻的男子眼光來看,她亦對得起那份身與心的忠誠。

夜長歡伸臂擡手間,挽起的寬闊衣袖就滑至手肘,露一截欺霜凌雪的皓腕,亦露出腕間那道粉淺的割劃疤痕,顏色倒是淡了,形狀卻是猙獰,猶如一隻多足醜蟲,蠶臥蛆附於白玉之上。

裴煊突然凝眉鎖目,擡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緊緊地盯着那處傷疤,問她:

“怎麼回事?”

夜長歡嚇得縮手,又覺被鉗得死緊,動彈不得,只得撅了撅嘴,如實道來:

“也沒什麼,就是那天,行大婚儀,我見着你沒來,一時糊塗,心裡着急,就用喜房裡的燭臺割了一下……”

她說得輕鬆遮掩,又不禁垂着眼睫躲閃,一個擡眼,才見着裴煊的神色甚是嚇人,急忙又補充說:

“不過,後來,第二天我就想通了,以後也不……”

話沒說完,就被裴煊猛地一拉,給拉進懷裡,抱了個緊實。

艾葉衣香,男子血氣,還有依稀藥味,混雜在一起,符咒一般,將她緊緊地包裹住,一雙大掌,從她的肩頭撫到腰身,從前胸摸到後背,溫熱的指腹,插進她的濃密烏髮裡,捧着她的頭臉一陣搓揉,怕是將她的頭髮搓成了亂雞窩,又從額角雲鬢,到眉骨,眼睛,再到瓊鼻,嘴脣,下巴,耳廓,一路將她的五官輪廓,畫了個遍。

末了,依舊滑手下去,攬住她的腰背,垂頭在她頸間,收緊雙臂,使命地將她往骨子裡嵌了,箍住。

春夜深院,燭明燈亮,人影交疊,有情人就這樣緊緊相擁。

夜長歡被箍得有些氣緊,仰臉在裴煊頸側,轉着眼珠,環顧書房四周,打量這個去年春日裡她就來過的地方,陳設依舊,那些她一直揣在心上的話,猶如重響在耳邊。說什麼奢甜食來抵禦想她的苦,說什麼情之所起一往而深,說什麼光明正大地呆在玉京,他養她一輩子……

也許,都還做得了數的。

雖然一副萬年不變的棺材臉,可是,能夠這樣抱她,再內斂的情緒,再隱忍的心思,她也感受得到了。

少頃,她又覺得頸上溼噠噠的,那處,是裴煊的頭臉觸過,眼睛熨過。

那是淚水。

他哭了!

還把眼淚往她頸上擦!

好像還在蹭!眼睫在她頸間肌膚上扇動,眼棱抵壓着鎖骨,甚至連眼珠的滾動,她都能感覺得到。

滾燙,溼漉,黏糊,還癢癢的。

“你……不要哭嘛。”夜長歡慌忙勸到。她從未見過裴煊哭,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哭泣的男人。

“你不怨我?”裴煊終於開口問她。

他的所選所擇,所作所爲,就算夜長歡不怨他,他自己都要怨自己的。

他在她被嵬名霄掠走之時,卻娶了沒藏丹珠,就爲了成全永樂城主臨終前嫁女的一個心願,確保永樂城與熙朝的盟約穩固;他在她被逼嫁給嵬名霄時,卻選擇了先回玉京,拯救他的權勢與家族。

雖然,與沒藏丹珠是做給別人看的假夫妻;雖然,他在□□無術之時,也曾試圖讓莫不凡帶着那三萬騎兵去保護她,也曾試圖與嵬名霄做些交涉。

可是,他扔她一個人在涼城,是不爭的事實。三萬騎兵連涼城都沒能進着,就被嵬名霄使計,給送回玉京來,也是不爭的事實。

家族利益與兒女私情,兩者只能選其一時,他選擇了家族利益。他只能這樣選,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選,然後,拿一生去後悔,去思念,那個被他拋棄的人。

這纔是裴煊覺得自己可恨,可悲的地方。

就在他遍尋不着她的蹤跡,準備用餘生來悔恨與思念的時候,那韌性十足的人兒,竟然自己走回來了,從涼城到玉京,關山重重,千難萬阻。

他甚至希望,夜長歡也怨他,恨他,這樣,他纔不至於那般內疚與痛苦。

“我爲什麼要怨你?”

夜長歡卻絲毫不與他同思路,擰了身子,從他懷裡撐坐起來,就那麼依偎在他身邊,眉眼彎彎,傻乎乎地向他述說,聲音至清,心思至純,慾望至淺:

“本來,我離開涼城之前,心裡是很氣的,我想着,一定要回來,親口問一問,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可是,當我回到玉京,看見你的時候,我覺得,心中的怨恨,似乎都消散了……

“也許是因爲,這一路的經過,猶如修行吧。我行了很多路,見了很多人,找不到旅店時,在野地裡睡過,手無分文時,在麪攤子面前乞食過,過草原時,殺過狼,住黑店時,也殺過人。我見過娶十八歲小妾的八十歲富家翁,也見過賣身葬父的貧家女,見過千里尋夫的癡情婦人,也見過拋棄糟糠之妻的富貴兒郎,見過朱門酒肉臭,也見過路邊的凍死骨,見過死在孃親懷裡的襁褓小兒……

“也許是因爲,看別人的悲喜,看得多了,就不那麼貪心了吧。雖然我如今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了,可是,我什麼都不求,不求嫁給你,不求你光明正大地娶我,我只想,能待在你身邊,日日相見,就足夠了,如果,這也讓你爲難的話,我還可以……”

她未說完,裴煊就用脣堵了她的嘴。

34.不錯47.難過69.身孕46.給我45.恐懼5.05 大人有隱疾46.給我59.過市73.尚主70.喝茶58.藤蘿60.碰瓷68.回家57.服侍53.選擇14.14 你好自爲之24.軟禁1.01 玉京女霸王33.談判3.03 挖個地洞藏67.小名21.和親64.藏匿21.和親47.難過72.幫忙65.苦力51.修羅73.尚主5.05 大人有隱疾19.攤牌67.小名3.03 挖個地洞藏28.交易10.10 我與她不熟15.15 起來跟我走13.13 他的好事近66.奸相64.藏匿31.豪賭29.苦衷22.甜食7.07做什麼都行22.甜食70.喝茶1.01 玉京女霸王24.軟禁9.09 猛獸歸於匣69.身孕54.放手15.15 起來跟我走61.開心63.找人41.公爹24.軟禁38.慪氣14.14 你好自爲之66.奸相25.嫁女41.公爹61.開心59.過市20.別急31.豪賭54.放手57.服侍49.堅持72.幫忙21.和親6.06 他在我這裡11.11 彪悍的女子43.丹珠46.給我3.03 挖個地洞藏13.13 他的好事近71.夫妻7.07做什麼都行13.13 他的好事近42.兒媳74.駙馬20.別急55.回來56.抱抱59.過市59.過市24.軟禁52.等待66.奸相55.回來64.藏匿21.和親62.成全26.陪你22.甜食45.恐懼32.打臉41.公爹6.06 他在我這裡69.身孕33.談判
34.不錯47.難過69.身孕46.給我45.恐懼5.05 大人有隱疾46.給我59.過市73.尚主70.喝茶58.藤蘿60.碰瓷68.回家57.服侍53.選擇14.14 你好自爲之24.軟禁1.01 玉京女霸王33.談判3.03 挖個地洞藏67.小名21.和親64.藏匿21.和親47.難過72.幫忙65.苦力51.修羅73.尚主5.05 大人有隱疾19.攤牌67.小名3.03 挖個地洞藏28.交易10.10 我與她不熟15.15 起來跟我走13.13 他的好事近66.奸相64.藏匿31.豪賭29.苦衷22.甜食7.07做什麼都行22.甜食70.喝茶1.01 玉京女霸王24.軟禁9.09 猛獸歸於匣69.身孕54.放手15.15 起來跟我走61.開心63.找人41.公爹24.軟禁38.慪氣14.14 你好自爲之66.奸相25.嫁女41.公爹61.開心59.過市20.別急31.豪賭54.放手57.服侍49.堅持72.幫忙21.和親6.06 他在我這裡11.11 彪悍的女子43.丹珠46.給我3.03 挖個地洞藏13.13 他的好事近71.夫妻7.07做什麼都行13.13 他的好事近42.兒媳74.駙馬20.別急55.回來56.抱抱59.過市59.過市24.軟禁52.等待66.奸相55.回來64.藏匿21.和親62.成全26.陪你22.甜食45.恐懼32.打臉41.公爹6.06 他在我這裡69.身孕33.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