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歡被裴煊的舉動驚得半張檀口, 可腦子還算靈光,手腳反應也快,手中紈扇一飛, 裝着不經意地將邊上半撩的車窗簾子給打落下來, 錦簾晃動, 車廂內光線頓時暗淡, 空氣突然凝滯, 熱熱的,燥燥的,怪曖.昧。
她都不好意思地將紈扇擡起來, 半遮口面,掩住自己忍不住要哈喇子流的慫樣, 露一雙剪水瞳色, 波光瀲灩地, 看着小案對面……貌似在解衣的情郎。
“紫蘇說你夜裡貪涼,落了枕, 我找了點軍中治跌打損傷的膏藥,給你擦着按一按。”
裴煊一邊低頭在腰間玉帶處摸索,摸出一個小小的玉瓷瓶來,往小案上放,一邊不緊不慢地, 把後半截話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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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瓶擱上小案, 郎君擡起星眸, 卻撞上着夜長歡滿眼的驚怪之色。
“你想什麼?”裴煊一怔, 看着她身後那尚在微微盪漾的錦簾與流蘇, 旋即反應過來。她肚子裡的花花腸子,他大約是知道的。
“沒……沒什麼。”夜長歡窘得要死, 卻裝模作樣地輕咳了兩聲,再放下手中扇子,低頭去解腰纏。
她就說嘛,裴煊那麼假正經的人,怎麼會在這種場合裡,主動……求歡。
一邊咬牙腹誹,一邊鬆了腰上纏帶,將大衫順着手臂褪至腰上,又用雙手扭着雪白中衣的衣領門襟,擡頭問裴煊:
“還脫嗎?”
軟軟的聲音,怯怯的語氣,天真無邪,人畜無傷。
裴煊面色一僵,冷着聲音急急地呵住她:“不用了。”
“哦……”夜長歡答得乖巧,低頭,撤手,自覺地轉身,將肩背朝向裴煊,卻又忍不住偷着笑。
裴煊把小案往窗邊挪了,自己坐過來,挨着她,打開那玉瓷瓶,用手指沾些藥膏,給她在後頸、肩頭上抹了,再用指腹、掌心輪換着一番拿捏按揉。
忽輕忽重的力道,理着經絡穴位順過來,頗能緩減痠疼。溫熱的觸感,熨帖在她因出汗而冰涼的頸間肌膚上,軟綿綿的,醉熏熏的,幾欲讓她覺得,全身都找不着骨頭了,直想往身後的懷裡倒。
加之身後的聲音,沉沉的,磁磁的,一邊嘆着氣嫌棄她,一邊又透着關切:“都痛了幾天,怎麼不告訴我?”
夜長歡就更是有些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的意味,只顧得上本能地在喉嚨裡哼些舒服的呻.吟。又傻傻地笑笑,不答話。落枕嘛,小事情,她本來覺得,自己能夠忍過去的。她是要去經歷刀林劍雨,大風大浪的,若是遇上這點小痛處,就叫苦連天,那怎麼成。
裴煊見她悶着聲氣任由自己按捏,又歪歪扭扭地亂倒一氣,便在她腰背上扶了一把,觸手輕紗汗溼,潤潤的,不覺皺眉說到:“等下別穿大衫了,換成襦裙吧,小心中暑。只要別叫那些閒雜人等到你的車裡來,就無妨。”
“嗯。”夜長歡含含糊糊地應着,又眯着眼睛笑。
這樣的裴煊,多好。
知她冷熱,疼她痛處,還時不時有點小肚雞腸,拈酸吃醋,沾點地氣。
她真的,好喜歡。
當下也顧不上身上汗溼黏糊,趁着裴煊一個鬆勁空隙,一個轉身撲過來,雙臂順着他腰上玉帶滑過去,抱在他的後腰上,十指緊扣,抓牢了,以防他甩開。
裴煊被抱得一僵,一陣心窒肉緊,才慢慢地擡手抱住她,在她背上輕撫慢揉起來。
外頭烈日當空,車裡又悶又熱,汗裡滲着體香,夾雜着薰衣的桂花氣息,就這樣一個軟軟的身體,隔着薄薄的衣料,一頭撞進他的懷裡,壓得緊緊的,裴煊覺得,太過……撩撥。
卻又不想推開。
爲什麼要推開?見着她跟嵬名霄越談越投機,都快談成了閨中密友,他氣都不打一處來,這會兒,好不容易將那個不識趣的夏國皇子給攆開,他尋些安慰,不行嗎?
遂繃了面色,一臉鎮定,任由她埋頭在他腰腹間,小鹿子一樣亂撞。又酥又癢,暗自銷.魂,又禁不住掛些輕笑,淡淡地問她:
“不嫌熱嗎?”
“不熱……”夜長歡只管貼在那緊實的腰身上,揩油。她已經熱到極致自然涼了,再說,身上的熱比不過心中的熱,裴煊就像是蠱,老是惹得她蠢蠢欲動。
“你對我,爲什麼要這麼好?”她悶着聲音,臉頰蹭着裴煊側腰,衝着他衣上暗繡錦紋,一句嘀咕。
“嗬……”裴煊聽得心中酸脹。這個看着蠻橫精明的小女子,實則又傻又天真;膽大包天,卻又是滿心純粹地待他。和親這樣的兩國大事都敢耍手段,皇帝老子也敢騙,全天下人都給忽悠了,就爲了能夠持一份功勞,回去跟皇帝講條件,改祖訓破律例,讓他能夠既當着重臣,還能娶公主。
前天夜裡,當她眼神晶亮,向他陳述這個彌天大計之時,裴煊只是隨口應着,不置可否。殊不知,他心中的震動,他以爲她是貪慕權勢,不惜用一樁遠嫁的婚姻去換取更大的榮華,卻不知她胸中丘壑,心中執念。
即便當初覺得她貪慕榮華,他都可以原諒她,甚至想過,如果她是真的想嫁給嵬名霄,享受那高高在上萬人中央的榮光,他也認了,就當送她一程罷了。她若想要些兵權傍身,他也幫她把那三萬騎兵,理順了便是。因爲,人之常情,試問天下女子,有多少人能夠抗拒那種極致榮華的誘惑?
如今,知曉她這麼實誠,這麼……癡傻,更是讓他心生感念。
他對她,其實談不上頂好。表面上,總是吆三喝四,冷嘲熱諷,暗地裡,還使過些陰險手段,壞了她的三次姻緣。曾經往昔,還大而化之地忽視過她的愛意,高傲冷漠地拒絕過她的殷勤。就這樣,在她眼裡,看見的卻仍是隻有他的好。
讓他情何以堪?
裴煊心中的柔軟與愛憐,如波翻涌,都快要從眼睛裡溢了出來。趕緊故意說些風涼話,把自己的情動壓下去:“這就覺得好麼?就這點出息?不怕我圖的是你的嫁妝?”
“有什麼好圖的?”夜長歡埋頭嗤笑,拿額心去抵他肋骨,財大氣粗地說來,“一百零八車妝奩,就在眼前,你每日都清點着呢,三萬延州騎兵,詔令和兵符都在我身上,你拿去便是,反正我也使不動。”
正好,三日後即至延州,她正犯愁該要如何,才能使得動那羣驕兵。不如趁機把這燙手山芋扔給裴煊,她只管抱緊他,就好。
“也對……”裴煊想了想,竟點了點頭,不加推辭地應了,“既然是嫁妝,那自然是給我的。”
夜長歡聞言,猛地擡頭起身,坐直了,翻起堆在腰上的外衫,在腰纏上掛着的一堆荷包墜玉間摸索起來。
“你找什麼?”裴煊問她。
“兵符!”她繼續翻弄得一陣窸窣叮鈴作響。
“別找了。”裴煊見狀,笑着止住她,“詔令和兵符你都收好吧。裴家軍認人不認符。”
本來是好意,不覬覦她的東西,可說來又太驕傲,充分體現了他們裴家人對西北軍的控制能力。
夜長歡便聽得頗有些挫敗感,理出那個壓裙幅的玉墜,舉起末端掛着的那個小獸狀物件,幽幽的問來:“他們認你,不認這個?”
那是個首頸高昂,四蹄奔騰的麒麟獸,拇指般大小的古玉,成色倒是不錯,但跟上頭那塊晶瑩通透的上好白玉串在一起,就顯得不甚起眼。也沒有人會想到,這麼重要的東西,安陽公主會用來做佩玉的點綴,掩在裙幅之間。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裴煊笑得更甚,一來,是對西北軍軍心的篤定,二來,也覺得夜長歡這兵符壓裙面的主意,鬼精。
“那就是說,沒多大用處了。”夜長歡見他笑顏,更是失望。索性動手去解那掛玉獸的絲絛扣,一邊嘴裡沒好氣地碎碎念,“那還不如扔了算了。”
“別扔,你還可以用來壓裙面,好看。”裴煊擡手,捏一把裙上柔荑。
“真的……好看嗎?”夜長歡索性撤了心中憂慮,也罷,麒麟獸使不動的兵,裴煊卻使得動,反正裴煊這塊活兵符,也是她的。轉而撿着他話中的吊兒郎當之意,跟他調笑。
“嗯,好看……”裴煊點頭答她,神光定定的,表情極其認真。可是很明顯,那眼神,不是在看她手上的小獸,而是順着她的衣襟……
夜長歡趕緊一低頭,方瞧見自己中衣門襟半敞,露一片水色心衣,欲蓋彌彰地包裹着胸前的起伏。
車內幽暗,本就燥熱,青年男女再摟摟抱抱一番,再正經的事兒,也給說成了綿綿情話,更添蠱惑氣息。
夜長歡就覺得,反正也沒臉沒皮了,索性徹底些。本是要扯過衣襟遮羞,可慢條斯理地,扯了過來,卻欲遮未遮,將雙手往自己胸前一按,將圓的也給擠扁了,再傾下身子,低低低問面前的人:
“還要不要看?”
“……”裴煊未料到她如此厚顏,帶着溫涼香氣的美好身體撲面而來,激得他全身熱血猛地往頭上一涌,腦中一空,目不轉睛,被問住了。
夜長歡見着他一臉嚴肅,瞳色凝滯,還以爲他又不悅了。可自己這光景,外衫堆在腰上,中衣露着肩頭,擱着軟緞小衣,抱着一對跳躍的軟彈,實在是有些……浪了。浪出去的,一下子收不回來,便覺得騎虎難下,怪尷尬的,乾脆身子一傾,再一次朝裴煊身上倒過去。
哪知裴煊沒防備,只虛擡了手臂來接她,就被她那蠻勁,給撲倒在車座上。
這下可好,兩個人抱着躺下了。
車外馬蹄聲響,車輪咕嚕,車廂微微搖晃,車座上倒着的兩個人,體溫相感,鼻息相纏,瞪着眼睛對視,皆有些掉進彼此眼睛裡的感覺,雲裡霧裡的暈眩。
上面的人,貪念那結實肉墊與安全感,趴着不願起來;下面的人,覺得軟軟嬌嬌抱在懷,被壓得血脈噴張,也不願鬆手。
馬車在走,時光亦在流,車廂外面,隊伍風塵僕僕,行色匆匆。厚木重錦的車廂裡面,卻是別樣的旖旎。芥子可納須彌,剎那能過一生,有些時刻,註定要比大把的平淡流年,來得要濃郁厚重些。夜長歡突然覺得,眼前光景,就是這樣的時刻。
“阿奴,起來。”
須臾若良久,她聽見裴煊抽着氣喚她,帶着責怪她鬧騰的意味。
“哦……”她擰了擰腰,雙手撐起,準備爬起來,可發現問題沒在她這裡,明明是他抱她抱得死緊,她起不來,好不好?
“你鬆手啊……”夜長歡不覺偷笑。
“別動!”裴煊突然急呵,同時一個翻身,反將她壓在身下。
突來的強硬,逗得夜長歡一聲嬌笑,她以爲,是不是那假正經的人,終於受不住了,想要在車廂裡如何一番。因爲,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壓過來的身軀的緊繃,還有硬物的牴觸。
哪知,下一瞬間,情勢急轉,天地變色,外間突然馬蹄亂踏,嘶鳴哀嚎驟起。
車壁上,箭頭如雨,砰砰敲擊。車壁厚實,一時無礙,但車窗處只有錦簾遮掩,便有一支利箭穿簾而過,跌落車內。
裴煊忽又一把將她拉起,滾至車座下藏身,一邊將她腰上堆掛的大衫拉起來,給她穿好。
陡然生變,夜長歡瞪着雙目,看着車廂地板上那支羽箭,雙脣微顫,無法回神。
和親之行,千難萬險,她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所有的艱難泥沼,是這樣一個開始——
在熙朝境內,就遇阻擊!
前一刻,尚有郊遊的感覺,視兵符爲兒戲,渾身的膽子與勇氣,都用來打情罵俏,壓着情郎,打個翻滾,下一瞬,竟是血雨腥風,生死險地,直叫她連命都要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