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麗比姐姐佟佳惠小11歲,她的到來完全在父母的人生規劃之外。
她母親于秀敏身體比較弱,結婚好幾年才懷孕,生第一個孩子佳惠後,又落下了偏頭疼的毛病,一直埋怨,說就因爲沒有婆婆伺候才落下了月子病。
那時候大姑姐佟彩雲已經結婚了,給化紡廠一個喪偶的工人趙師傅做了填房,還是于秀敏給牽的線。于秀敏生佳惠時,佟彩雲肚子裡也正懷着孩子,還要照顧趙師傅5歲的小兒子,根本沒有精力伺候弟媳婦的月子。
喜得千金,佟萬濤和于秀敏兩口子直呼有女萬事足,並立即決定這輩子就要佳惠這一個女兒,把她培養得像公主一樣。
然而,人生在世,總有些東西求之不得,有些東西卻揮之不去。于秀敏40歲那年,一向正常的月事忽然失約了。第一個月,以爲工作太累生理失調;第二個月,以爲孩子生得少更年期提前;第三個月,感覺肚子裡好像有點動,去醫院一查,竟然是懷上了。
這一意外事件給夫妻倆帶來了意外驚喜。雖然又生了個閨女,略有遺憾,但夫妻倆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小生命,他們覺得這個小女兒是上天給他們的額外恩賜。
從小,佟佳麗被父母和姐姐寵着,說話做事從來不過腦子。那年爸爸安排呂濛初到高三2班擔任班主任,就是她告訴的劉倩,“倒呂”計劃也是兩個人最先開始預謀的。當然,這件事後來成了家裡的一個笑話,隔一個時期就會被翻出來說說。
呂濛初說:“佟佳麗,你這筆賬我可記着呢,將來你找妹夫,我非得也給你搗把亂不可。”
這當然也是句笑話,後來佳麗的丈夫,竟然是姐夫給介紹的。
從鳳凰城師範專科學校英語專業畢業後,佟佳麗被分配到鳳凰城五中當初一年級的英語老師。
有一年呂濛初放假回老家錦城,鄰居家的周曉兵正好從部隊探親回家,周曉兵軍校畢業後分到了駐連城部隊。呂濛初見小夥子濃眉大眼一身英武之氣,說起話來又彬彬有禮,頓生好感。問周母曉兵兄弟有沒有女朋友。
周母說:“部隊裡女同志少,這不還一直單着呢嗎?你們學校有合適的女老師給介紹介紹唄。”
呂濛初立即想起了小姨妹佳麗。
周母說好啊,你媳婦我見過,長得”丁香兒“的,文靜,好看,她這妹妹也一定錯不了。
呂濛初一牽線,倆人還真成了。
結婚後,佟佳麗隨軍去了連城。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小魔頭結婚後被周曉兵的氣場給鎮住了,由作女搖身變爲乖女,生了個兒子,一心一意相夫教子。
這次,趕上週曉兵休假,一家三口先去了錦城,又來到鳳凰城,陪雙方父母各小住一段時間。
呂濛初、佟佳惠走進學府酒樓狀元廳時,老夫妻和佳麗一家三口已經到了。呂芷若隨後也趕了過來,她剛下課,還要抓緊吃完好回去上晚自習。
佟佳麗說:“芷若都長成大姑娘了,你爸給我們當班主任的時候,我也就你這麼大。“
呂濛初說:“你小姨那時候可是叱吒風雲的女俠,帶頭造爸爸的反呢!“
佟佳麗笑道:“姐夫你能不能別再提這件事了,特別是當着我外甥女呂芷若和我兒子周新桐的面,影響多不好。“
大家又是一陣歡笑。
佟佳惠拉着妹妹佳麗的手往外走,說你們先坐着我倆出去點菜。
走出包廂的門,佟佳惠把下午體檢的事簡單跟妹妹說了一遍,說:“你姐夫現在還不知道呢,爸媽也不能告訴,芷若頭高考也要儘量瞞着,我現在就只跟你一個人說。以後我不在了,爸媽就全靠你了,他們當初生下了你,真是明智的選擇啊,不然老年得多孤單多可憐。“
佳麗聞聽此言,眼淚立即就下來了,說:“姐你可千萬不要胡思亂想,不是還沒確診嗎?即便是真的,這病現在治癒率也挺高的,你一定要樂觀面對。千萬不要病還沒有來,自己先嚇倒了。爸媽你放心,我這次回來就把他們接連城去,你讓姐夫陪你好好把病看了,一定要徹底檢查,徹夜治癒,不留後患。“
佟佳麗點頭稱是,說爸媽去你那裡,你和妹夫就多受累了。
佟佳麗說:“姐你怎麼這麼說話,他們也是我爸媽呀!我也希望我的姐姐好好的,我們四個都要好好的。“
姐妹倆調整好情緒回到包間裡,誰也沒有發現她們有什麼異樣。一家人歡歡樂樂地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這,竟是他們在一起吃的最後一次團圓飯。
佟佳惠很快就被確診爲乳腺癌,而且是中晚期,併發生了轉移。
那幾年,學府酒樓正好承包出去了,呂濛初將後勤科的工作託付給其他人,帶着佟佳惠四處尋醫問藥。手術做了,放療化療也做了,土方偏方也用了,可是,最終還是沒能鬥過可怕的病魔。
這是呂濛初生命中的至暗時刻。每次有人問起這些的時候,他都草草掠過,不願多說,因爲多說一點,就多一分痛苦的回憶,多一分精神的煎熬。
他痛恨自己那個時期忙於各種應酬,身邊不乏美女環繞,也有意亂情迷的時候,確實忽略了自己妻子的身體變化,以至於妻子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做丈夫的竟毫無知覺。
佟佳惠在彌留之際,詳細講述了她在海上皇宮歌舞廳那兩個晚上的經歷,當然也說起了陪關永昶跳舞的細節,說起了剛入廠時小姐妹們說她與關永昶“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兒”的笑話,承認當時自己也曾對他動心過,她說“這應該不算出軌吧,因爲那時候我的濛初弟弟還沒出現在我的生活裡呢”。
呂濛初拉起她的手,眼淚已經像斷了線的珠子。
“我的小佳惠,傻姐姐,世界上沒有比你更純的女人了。是弟弟不好,對你關心不夠,不理解你剛下崗時心裡的苦悶,以爲把工資交給你養活你,就是對你最大的關愛。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既要強又倔強的女人。你在發行公司這幾年,吃了那麼多苦,卻整天樂呵呵的,我看到了你實現自身價值的幸福感,才發現我的妻子原來是這樣一個精神高貴的人啊!”
佟佳惠說:“濛初,我知道你現在看我都病成這樣了,可憐我,淨挑好聽的說,哄我開心。去舞廳陪舞,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對不起你的事,我要走了,必須跟你把這件事說清楚,解除你的疑惑。如果沒有這場病,我可能永遠也不會跟你說這件事,因爲,我最怕看到你厭棄我的眼神。這輩子嫁給你,我從來沒有後悔過。你在我心中,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誰也無法取代你的位置。”
呂濛初將自己的臉貼在已經瘦得不成樣子的妻子的面頰上,用無言的肌膚之親表達滿心的感動和愛意。
佟佳惠閉起雙目,休息了一小會兒,又吃力地睜開眼說:“芷若大了,學習生活上的事你不用太替她操心,就是將來找男朋友時,你一定要替她把好關,女孩子嫁得好真是太重要了。我爸媽有佳麗和曉兵照顧,我也放心,你過年過節問候一下就可以。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你,我走後,你要照顧好自己,血脂高的毛病不能忽視,別總吃大魚大肉了。另外……另外,有合適的你就趕緊找一個吧,趁歲數還不算太大,我佔有了你的青春歲月,中間卻把你拋下了,對不起。”
“我的傻姐姐,你說啥呢,你嫁給我時,不也是風華正茂年輕美麗嘛。你放心吧,芷若我會照顧好她,爸媽我也不會不管的,至於我,你就更不用操心了,佳惠,佳惠……醫生……”
呂濛初話還沒有說完,佟佳惠的眼睛忽然失去了光澤,牀頭監測儀上的曲線變成了直線。
“對不起”,是佟佳惠留給呂濛初最後的三個字,也是她在這個世界上說的最後一句話。
呂濛初摟緊夏曉荷,大概又把她當成了那個亡人,說:“佳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是我對不起她,這個世界對不起她!她去舞廳陪舞是爲了生計,我去舞廳跳舞又是爲了什麼呢?可以解釋爲陪客戶,陪上級領導,可是意亂情迷的時候,也是樂在其中啊!我又的什麼資格苛求她。
”佟佳惠買斷工齡後,跟化紡廠完全脫鉤了,廠裡不可能給她報銷醫療費,其實企業轉制以前,已經無力支付職工的醫療費了。她跟發行公司籤的勞動合同,也沒有醫療保險這一項。聽說她得了重病,發行公司韓經理組織員工開展了一次捐款,一共捐了1萬多元,誰家都不富裕,大家的感情我們能充分感受到,可那點錢也就只夠做一次療的。
“那時候,我們都認爲自己還年輕,大病不會降臨到身上,所以誰會想到買商業保險?她這一病,才知道啥叫天價醫藥費。
“三年,幾乎花光了我們所有的積蓄。佳惠一再說別治了,給你和芷若留點錢,我又怎麼能不救她呢,哪怕有一線希望也不願放棄。可是,得了要命的病,並不是你肯花錢就能救命的。什麼叫人財兩空,這就是活生生的實例啊!“
天亮了。
遮光窗簾的縫隙中透進一縷晨光。呂濛初從痛苦的回憶中掙脫出來,突然意識到這一晚上她灌輸給夏曉荷的,是滿滿的負能量,他們的第一夜不應該是這樣的。
夏曉荷從他的臂彎裡掙脫出來,說:”我得回趟家洗個澡換件衣服,今天上午8點半市裡還有個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