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嫂子譚雪的講述,夏曉荷和呂濛初的第一反應都是替周宇惋惜,夏曉荷內心深處更多一份心疼。
曾經那樣一個正氣凜然高傲自尊的周宇,如何受得了這般折辱!
這天午飯後,夏曉荷放棄每天的20分鐘午睡,撥通了周宇的手機。
“曉荷,是夏曉荷嗎?”
周宇的手機裡竟然留存着自己的號碼,而且主動喊出了她的名字,夏曉荷感動得有點哽咽。
夏曉荷:“是我。你中午有時間嗎?出來坐坐好麼?”
周宇:“沒問題。我上午出去辦點事,正好從你們單位門口經過,順便在你單位對面的咖啡廳要了杯咖啡,吃了份快餐。如果方便的話,你直接過來就行。”
與周宇約會,在咖啡廳。
這樣的場景,大學時的夏曉荷不知道幻想過多少次。即使是現在,人到中年,身爲人妻人母,聽到他用充滿磁性的聲音約她見面,她依然情不自禁地耳熱心跳。
他爲什麼會在自己單位樓下駐足?爲什麼那麼迅速就接聽了自己的電話?是驀然回首發現自己的好了嗎?
夏曉荷很慌亂,彷彿又回到了春心萌動的18歲、20歲。抓起提包,忘了拿手機,拿起手機,又找不到鑰匙鎖門,找到鑰匙,又半天對不準鎖孔,終於把門鎖上了,又發現腳上穿的是一雙拖鞋,重新開門換好高跟皮鞋,走起路來兩隻腳又直打絆。
穿過馬路,隔着落地玻璃窗就看到優雅地端着咖啡慢啜的周宇。與上一次同學畢業20週年聚會時相比,消瘦了不少。
夏曉荷進到咖啡廳,坐在周宇的對面,心裡像揣個小兔子,仍然怦怦怦直跳。
“曉荷,你喝點什麼,咖啡可以嗎?”
周宇面帶微笑,一雙好看的桃花眼隔着近視眼鏡片望向夏曉荷,輕聲問道。
“不行,我下午來不了咖啡,晚上會失眠的,就來一杯蘇打水吧!”
夏曉荷欠一欠身,迎向周宇的目光瞬間便落敗而逃。
蘇打水上來了,夏曉荷慢慢端起杯,喝一小口,又一小口,努力讓自己懷揣的小兔子安定下來。又端正了一下坐姿,用夏主任的優越感支撐起自信。她放下水杯,開口說話:
“周宇,我昨天才聽說,李思鯤出事了。作爲老同學,我特別爲你擔心。你,還好嗎?”
周宇苦笑了一下,說:
“謝謝老同學關心,家門不幸,讓呂老師和同學們見笑了。”
夏曉荷說:“你想哪去了,我們怎麼會笑話你,都替你抱不平。當年,你是一個多麼優秀多麼有正義感的人啊!李思鯤不該這樣對待你。”
周宇啜一口拿鐵咖啡,把杯子捧在手中,說,曉荷你別這麼表揚我,我哪裡是正義感,簡直就是莽撞無知。當年組織同學們“倒呂“,差一點失去一位好班主任老師。倒是同學中還有清醒者,並沒有都投反對票。曉荷你聰明,你說,那三張贊成票到底是誰投的呢?我想了20多年,都沒想出來。
夏曉荷說,也真難爲你,爲這點小事糾結了這麼久。我來告訴你吧,江水萍投一票,我投一票,另一票無從考證了,我們猜,或許是湯富貴投的。
周宇並不說話,一雙桃花眼一直望着夏曉荷,表達的是願聞其詳的意思。
江水萍投贊成票,是因爲她少女的芳心被呂老師撥動。我投贊成票,是因爲喜歡他上的語文課。至於湯富貴爲什麼,也無從得知了,呂老師說湯富貴的作文非常有悟性,大概也是因爲被呂老師的語文課打動吧。
江水萍高三的時候就喜歡上呂老師,周宇還是第一次聽說,也終於明白江水萍爲什麼拒絕他的求愛。他望向夏曉荷的目光黯淡下來。
夏曉荷心又是一疼,不忍看周宇的失望。
周宇略微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幽幽地說,曉荷,你們都認爲是李思鯤傷害了我,其實是我傷害了她,因爲我從來也沒有真正地愛過她。我的媽媽,對她也不算公平。
周宇放下手的的咖啡杯,繼續說,我此生,只愛過一個江水萍,你是她的好朋友,她一定告訴過你我給她寫求愛信的事。她的態度那樣決絕,原來是因爲呂老師。她性格那麼開朗活潑,行爲舉止那麼颯,像陽光一樣照耀着青春的我。曉荷你說,人怎麼能離開陽光呢?
還因爲江水萍長得漂亮吧!不是有一句話麼,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小宇宙,而你只看到了江水萍發射的光亮,卻完全忽視了別人的,究其根本,還是因爲水萍是個美女,我說的對嗎?
夏曉荷憋悶了半生的話終於一吐爲快。
周宇又端起杯子,啜一小口咖啡,慢條斯理地說,漂亮與否,我認爲是各花入各眼。我相信,在呂老師的眼中,你夏曉荷就是最漂亮的,不然呂老師爲何拒絕江水萍而選擇了你。
到底是律師,一句話就將夏曉荷駁倒了。
她又喝了一口蘇打水,掩飾自己的尷尬。問,你母親,爲何對李思鯤抱有那麼大的成見呢?
周宇說,曉荷,你問到這,我就同你講一講我的母親。直到她彌留之際,我才真正讀懂了我的母親,明白她對我父親的愛有多深。
父親犧牲的時候,姐姐12歲,我只有8歲。以後有好幾年時間,爸爸生前的好戰友曹叔叔經常來我家,給我和姐姐買吃的穿的,幫家裡買糧、買煤。母親說他是想接替戰友照顧他的遺孀和幼子,那時候曹叔叔雖然三十多歲了,可還沒有女朋友。
曹叔叔這樣做,是爲了報恩。曹叔叔剛入伍時,一次實彈訓練中,他的手榴彈脫手了,嚇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父親衝上去將他推開撲倒,後背被彈片劃破一道好大的傷口。曹叔叔說他的命是父親給的,此生就是爲父親死都會毫不猶豫,何況是照顧他的妻兒。
母親嚴肅地說,小曹,鯤鵬是我此生唯一愛過的男人,他熱情似火,胸懷大愛,沒有任何男人能替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而且,他生前也不只一次說過,你是他最好的戰友。咱都要尊重這樣的歷史,別讓這純潔的感情蒙塵。
父親去世的時候母親還很年輕,也很漂亮,可是周邊沒有一個人敢跟她提改嫁的事。
在我和姐姐之間,母親更偏愛我,她說我繼承了父親身上許多優秀品質,比如羣體意識和擔當精神。這是母親的評價,可不是我自誇。母親眼中的兒子總是最好的。可是,我與李思鯤結婚,卻徹底傷了母親的心。
母親說,她是個中學老師,本不該因父親的犧牲而遷怒李思鯤,她討厭的是李思鯤的功利心。名字中嵌個鯤字,蹭父親的榮譽,扎母親的心。李思鯤中師畢業後打我父親的旗號留在鳳凰城,更令母親氣憤。母親認爲,不管是誰,都不可以拿父親用生命換來的榮譽作資本。所以,她根本不可能找曹叔叔爲我安排工作。
李思鯤哪裡會理解這些。她的出身,她的成長環境,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價值觀,只能讓她認爲有便宜不佔的人都是傻瓜。她開着赫老闆送的車,花着他的錢買奢侈品,以爲佔了大便宜,等待她的只能是自食惡果。
還好,她有自知之明,沒等我開口,自己先提出離婚了。我與她這十幾年,就是一場錯誤。但願從此一別兩寬,各奔東西,天涯陌路,後會無期!
周宇講完這些,兩個人突然都沉默了,喝着飲品,消化着各自的失意與傷感。
夏曉荷的手機鈴聲響起,打破了沉寂。看來電顯示,竟然是江水萍。接通:
“曉荷,念祖出事了,你快救救他吧!我媽媽都快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