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利走了,何家的天塌了。
何志利父母早亡,於春梅孤兒寡母得不到婆家任何幫助。
她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日常會給女兒和外孫一些經濟上的貼補,並完全承擔了接送孩子上下學的任務。
於春梅覺得,她一個女人撐起一個家,真的是孤木難支。可是,難支也要支下去呀!這時候,兒子何沐陽已經上小學了,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她決心要把兒子培養成才,以告慰志利的在天之靈,也讓自己的晚年有所依託。
於春梅開始拼命掙錢。然而,歲月的磨礪加上生活的苦難,正一點點侵蝕她本就不十分姣好的容顏。雖然極盡修飾,但是,她坐在一羣風華正茂的等鍾女子中間,還是明顯表現出落敗來,不服不行呀。
那時候,呂濛初是學府酒樓的總經理,陪各路神仙吃喝玩樂是家常便飯。
這天晚上,呂濛初帶一夥客人來到海上皇宮歌舞廳,因爲酒喝得多,晚餐戰線拉得長,來這裡時已經快10點了。
坐在舞廳外長條凳上的,只剩下於春梅等幾個相對年老色衰的陪舞者。
呂濛初並不認識於春梅,她卻認出了他,一聲“姐夫”把呂濛初的酒醉嚇醒了一半。
於春梅滿臉堆笑地說:“姨夫,你是貴人多忘事啊,我是化紡的小於,於春梅啊!我和佟姐那年參加局裡舉行的乒乓球比賽,你還來爲我們助威呢!與佟姐配對雙打的,就是我呀!”
呂濛初回憶起來了。那個叫於春梅的女孩子瘦瘦小小的,球風卻極其凌厲,動作也十分敏捷。佟佳惠則以身材高活動面大抽球有力見長。兩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拿下了那場比賽的季軍。
但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那個身穿紅色運動裝的年輕女孩與眼前這個化着濃妝穿着黑色緊身露背裙裝的女子聯繫到一起。
現在,不容他多想了,他把於春梅及另外三個女子挑出,陪大家走進舞廳。
那三位客人分別攬着另外三個女子滑進舞池,只剩下於春梅。她們中於春梅年齡最大。
呂濛初說,小於,你就陪我跳吧。
舞步滑動中,於春梅講述了去年冬天何志利在大雪天凍斃的前後經過。
她說:“志利走了,把這個家扔給我一個人。你今晚也看到了,這碗青春飯我吃不了幾天了。我在一家洗浴中心又找了份搓澡的工作,來舞廳,都是老顧客電話聯繫臨時串班。這陣子,洗浴中心大修,我又得完全指望舞廳的收入了。”
呂濛初說:“你把電話號碼留給我,以後但凡有客人來,我都爭取請你陪。”
果然,後來幾次呂濛初帶客人來,都打電話請於春梅陪,一來二去,兩個人變得熟絡起來,說話也更加隨意。
再進一步論下去,於春梅的哥哥於向陽竟然是呂濛初鳳凰城師專同屆不同班的同學,並且曾經住過同一間寢室。二人的關係就更近一層。
那是個春天,呂濛初送走客人時已經快到半夜12點了。他剛坐進出租車副駕駛的位置,就見於春梅也從舞廳裡出來了,正四處張望尋車。
“小於,我送你吧。”呂濛初搖開車窗說。
他聽佟佳惠說過,以前於春梅的丈夫何志利常常騎自行車接她下夜班。今見她孤零零一個人站在那裡,夜風掀起她的裙裾和長髮,內心中頓生一絲憐憫之情。
於春梅坐在出租車司機後邊,指揮司機將車開到她家的樓下,卻不下車,輕聲說:
“姐夫,上樓喝杯茶吧!”
呂濛初猶豫了一下,見於春梅依舊坐在車裡不動,只好開門下車了。
二人爬上五樓。於春梅請呂濛初坐在沙發上,自己則忙着用電水壺燒水,泡茶。
然後,打開冰箱,拿出一隻麪包,就着開水大口啃起來。
今晚她接到電話就從浴池出來,穿上衣服化好妝直奔海上皇宮歌舞廳,根本沒有吃晚飯的時間,這會兒已經是飢腸轆轆了。
突然,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兩人都很吃驚,於春梅更是嚇得不知所措。
呂濛初定了定神,說:”你去把門打開吧,有我在,沒事兒。“
進來的是一中年一青年兩個穿黑色上衣的人,中年人從口袋裡掏出警官證在呂濛初面前晃了一下,說:”警察,巡夜的。女的,到那個屋去!”
於春梅用眼神向呂濛初求助,一副可憐相。
“沒事兒,人家問啥,你如實回答就是。”呂濛初安慰道。
“閉嘴,沒讓你說話呢!”晃警官證的傢伙喝止道。
“這回你說吧,那女的叫什麼名字,你們什麼關係?”黑衣人問。
“她叫於春梅,是我同學於向陽的妹妹。”呂濛初從容淡定地回答道。
“這麼晚了,你怎麼在人家?”黑衣人繼續問。
“我送她回家,她請我上來喝杯茶,有什麼問題嗎?“呂濛初的回答不卑不亢。
”行,兄弟,你這理由挺充分啊!這女的,是海上皇宮陪舞的吧?應該還陪客人過夜。我們已經盯她有一陣子了。她很狡猾,每次都跟丟了,這次居然膽大包天把客人往家裡領,總算讓我抓了個正着。“黑衣人得意地說。
”警察先生,請問您抓到什麼了?抓到兩個喝茶敘舊的人嗎?請問哪條法規上說,不允許朋友在一起喝茶敘舊?“呂濛初決定反守爲攻。
”這……兄弟,你挺有剛啊!可否問一下,您在哪高就啊?“黑衣人冷笑道。
”明人不做暗事,我是鳳凰城高中的語文老師。“呂濛初正氣凜然地回答道。
”老師啊!幸會幸會!我兒子就在鳳高讀書,高一2班的劉羣利。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老師,不好意思,打擾您的雅興了,你們繼續喝茶敘舊吧,老哥我還得出其他任務呢。“
黑衣人邊說,邊喊另一個房間裡負責向於春梅問話的輔警:
”大壯子,平安無事,收隊吧!“
呂濛初嘴上挺硬,其實也感到十分汗顏,居然以鳳高教師的聲譽求得解脫。
見兩名警察關門離去,於春梅撲進呂濛初的懷裡,嚶嚶嚶地哭起來,口中喃喃地說,”對不起,哥,對不起“。
邊哭訴,邊動手解他的衣釦子。
呂濛初暫且將方纔的尷尬丟在一邊,任由於春梅擺弄。
那個球場上着紅色運動裝的女孩子像凌空飛起的小燕子,飛入他盪漾的心海中。
畫外音是《紅樓夢》中晴雯的一句話:“今日既已擔了虛名,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
燈熄了,眼前幻化爲一朵朵歡喜的梅花,迎着漫天飛雪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