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萍送給呂濛初和夏曉荷的結婚禮物,是壓縮成真空包裝的雙人乳膠牀墊和兩個乳膠枕。
寄自泰國。
夏曉荷用剪刀刺破塑料包裝,牀墊在地板上彈跳舒展開來的剎那,一張緋紅色小卡片從裡邊蹦出來,上書:
“祝呂老師和曉荷同學睡上這張飛毯心遊萬仞!”
呂老師在高三2班講授《一千零一夜》時,曾經講過飛毯幫助王子找到心中所愛的故事。
這份禮物,這張卡片,三個人自然都心領神會。
看外形摸手感,便可知這個牀墊價格不菲。
呂濛初笑道:“這種乳膠牀墊我在廣告中看過,說躺在上邊,有睡到雲朵中的感覺。”
“這種牀墊不適合你這樣的中年男人,對腰不好,放我媽房間吧。枕頭,我媽和子夏一人一個。”
夏曉荷邊說,邊動手將這份禮物分作兩處。
相處這麼長時間,呂濛初第一次發現夏曉荷還挺霸道。
對於江水萍送上的這件價格昂貴的禮物,夏曉荷心有不悅。
第一眼看到這皺巴巴的東西,她頭腦中驀然閃過的意象是一具乾屍。
太不吉利!
更主要的是,她與呂老師新婚,江水萍送牀上用品這麼敏感的東西,是什麼意思?關鍵是江水萍對呂濛初還一直心存着那個意思!
這件事,雖然那次兩人通電話已經說清楚了,夏曉荷也表現出足夠的謙讓和大度,但是面對現實問題,夏曉荷還是覺得心裡綰着個疙瘩。世上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與好朋友分享。
這種話,又不便向呂濛初挑明。
母親並不領情,嘟囔道:
“這個牀墊是給你們的大牀配的,我這張牀,寬出一大塊呢!”
“你這張牀靠牆,多出的部分正好彎到牆面上去,省得晚上睡覺撞胳膊腿。”
夏曉荷堅持把一米八寬的乳膠牀墊鋪到母親一米五寬的牀上去。
趙子夏卻對意外收穫的這隻乳膠枕表示極大的喜歡,抱在懷裡,高興地說:
“手感真好啊,太治癒繫了!這我哪捨得枕在頭底下呀,抱着睡覺得了!”
“一個大男孩,都上初中了,有點出息好不好!”
夏曉荷把枕頭從兒子懷中奪過來,放到牀頭枕頭該放的位置。
荷塘春曉,這是業主夏曉荷新居所在的物業小區的名字,小區住戶大多是鳳凰城的小白領。因與鳳凰湖邊的荷花池毗鄰而得名。
夏曉荷決定買下此處住宅,正是受了荷塘兩字的召喚。
她的老家花溪村也有這樣一方荷塘,曉荷和姐姐曉蓮的名字也由來於此。高三2班開學第一課,語文老師呂濛初帶大家複習的課文正是《荷塘月色》。
夏曉荷覺得,這一切,都彷彿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的,求不得,也躲不過。
業主夏曉荷荷塘春曉的住房是22層建築的第16層,有150多平方米,主臥、次臥和客臥佈局合理,互不相擾。站在主臥的觀景陽臺上,鳳凰湖寬闊的水面以及荷塘裡田田的荷葉和盛開的荷花盡收眼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處鬧中取靜的樓盤都是城市裡最宜居的地方。
夏曉荷的母親金玉英卻喜歡不起來。
她生於農村,長在農村,大半輩子都生活在農村,習慣了平房裡出出進進的生活。住化肥廠小區的7樓和5樓,她都用了好幾年時間才適應,總覺得不接地氣。現在又住到16樓,與地氣更是一點也不沾邊兒了。
當初聽說女兒買下荷塘春曉這處房子時,金玉英就說:
“你們去住吧,我回花溪村的老房子,就不搬過去了。子夏上初中,也不用接送。早晚有濛初幫襯,做飯也不是事兒。”
未等夏曉荷挽留,呂濛初搶先表態:
“金姨,您怎麼能不跟我們一起住呢!您帶大了子夏,居功至偉。孩子大了,該在城裡享享清福啦!”
可是,搬進新樓已經一個多月了,金玉英一直不適應,晚上睡不好覺,閉上眼睛就是亂夢,出門買菜要走出好遠,回來後又常常暈頭轉向走錯樓門。
今夜,睡上女兒曉荷強塞給她的乳膠牀墊,確實如女婿濛初所言,像睡在雲朵上一般。隔着一層牀單的乳膠牀墊像人的肌膚一樣柔軟舒適。枕着外孫愛不釋手的乳膠枕,像偎在年輕時老夏的臂彎裡。金玉英不禁臉兒發熱,不一會兒工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金玉英走進花溪村的春天裡,初升的太陽透過玻璃窗照在炕上,讓人的身心都暖洋洋的。
該起來給孩子們做早飯了。推開房門,正準備去院外抱柴生火,夏忠華從院門外回來了,陽光映照着他古銅色的臉膛,那一張臉面無表情。
“老夏,你一大早去哪了?”
對於金玉英的問話,老夏充耳不聞,兀自往屋裡走。
金玉英跟着老夏進屋,見排在炕上的一個個小腦袋,曉蓮、曉荷、心草,三個丫頭正在睡懶覺。曉林,大兒子曉林呢?
“曉林讓人家綁走了,讓咱出贖金,拿不出就撕票。”夏忠華終於說話了。
“贖金,多少贖金?”金玉英焦急地問。
“一口袋高粱,他們說把咱家炕上那一口袋高粱扛去,後腳就放人。”夏忠華說。
“一口袋高粱給了他們,咱一家子不都得餓死呀!”金玉英急得快要哭了。
夏忠華又不作聲,一根一根地卷旱菸抽旱菸。
“要不,用曉荷換回她哥,咱先拿半口袋高粱,待秋收新糧下來,再贖回曉荷。”
金玉英壓低聲音,怕曉荷聽到哭鬧。老夏繼續低頭抽菸,像是默許。
曉蓮大了怕遭歹人禍害,心草又太小,三個姑娘裡數曉荷心眼兒多,把她送去做人質,或許能逃出來,半口袋高粱也省了。曉林那孩子膽子小心眼兒實,讓往東不敢往西。
可是,曉荷還是聽到了母親和父親要把她送去做人質換回哥哥的密謀,想哭,又壓抑着情緒不敢放出聲來,是躲在被子裡若有若無的嗚咽。
這時候,呂濛初從外面闖進來了,一臉的嚴肅:
“金姨,您不能這樣偏心呀!曉林是您的孩子,曉荷就不是嗎?曉荷你放心,有我在,誰也別想把你帶走。”
“夏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姓人插嘴!曉荷是我閨女,我願意咋的就咋的,誰也管不着!”
金玉英開始把矛頭轉向呂濛初。這個外姓人,跟那些綁匪是一路貨色!曉荷畢竟還小,見過幾個男人?幾句好話就被哄得團團轉。
呂濛初不管這些,抱起炕上的曉荷就往門外跑,衣服都不給穿上。
金玉英伸手去奪,想大喊“放手”,卻怎麼也喊不出聲。急得用手拼命抓曉荷的胳膊,一哆嗦,醒了。
原來是一場夢!
醒來時,手裡還抓着彎到牆上的牀墊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