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到家,又一個難題擺在佟佳惠面前,如果每天晚上都出去跳舞,再想跟丈夫瞞下去就難了。該怎麼跟丈夫說自己的行蹤呢?
撒謊不是佟佳惠的長項,從小爸爸就給她和妹妹佳麗講狼來了的故事,教育她們要做誠實的孩子。與呂濛初共同生活了十多年,她敢說從來也沒跟丈夫撒過謊,連那次關總試圖對她非禮的事都告訴了丈夫。呂濛初當時氣得七竅生煙,要找姓關的那小子玩兒命,還是佟佳惠攔了下來,說他不過是動了動邪念,也沒有得手,何必把事情鬧大。
可是,這次她要破例了。她想了半天,編出了這樣一套謊言:
“濛初,我報名參加婦聯辦的一個下崗女工再就業培訓班,每天晚上上課,工資袋裡的錢交了半年的學費。”
怕當着丈夫的面謊說不圓弄穿幫,她做好晚飯,留了張字條,早早就從家裡溜走了。
按約定時間來到海上皇宮歌舞廳,於春梅已經提前等在那裡,幫她換好服裝,化了濃妝。於春梅和前臺服務員都直誇佟姐漂亮,而佟佳惠站在鏡子前,卻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這天晚上一切順利,佟佳惠剛坐到長椅上就被第一夥客人叫走了。她陪的,是一位戴眼鏡的年長者,頭髮有些花白,五十歲上下。
這年長者大約是這一羣人裡職位最高的,大家都稱他爲潘總。他們沒有去大舞池跳,而是選了個10人的中包間,擺了果盤酒水,可唱歌可跳舞。
衆人都請潘總先點,潘總便不客氣地點了一首《山楂樹》,一首《斯卡布羅集市》,一首《滾滾紅塵》。他自己並不唱,而是讓隨同他一起來的小何唱,自己拉着佟佳惠跳慢三。
佟佳惠發現,這個潘總舞跳得相當有水準。本來她以爲化紡的關總舞跳得已經不錯,可是與這位潘總比,兩人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不只是舞技,是這潘總的氣度,甚至跟她的爸爸有些相似。
三支舞曲跳完,其他人各自點歌跳舞,佟佳惠擔心又像昨天晚上一樣要對瓶吹酒。可是,這位潘總卻給她倒了一杯菊花茶,又給自己倒上。問:“這位姑娘,今年多大年紀啦?“
於春梅今天中午吃飯時反覆叮囑佟佳惠,如果有客人問她的年齡,就說28,千萬別傻傻地實話實說。可是面對這樣一位慈眉善目的先生,她到嘴邊的假話還是吞了回去,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今年39了。“
潘總:“哦?不像啊,我以爲你跟我女兒差不多,也就二十七八歲。”
佟佳惠:“潘總您真會夸人,我孩子都10歲了。”
潘總:“那可太不像了,你以前在哪上班啊?”
佟佳惠:“從化紡廠下崗的。”
潘總:“化紡?我過去沒少去採訪啊,你們的關廠長我也挺熟的。不過,那時候可能你還沒進廠呢。陪舞,吃青春飯,可不是長久的營生啊!你沒想找個再就業的門路嗎?”
佟佳惠:“怎麼沒想呀,四處碰壁。”
於是,又把自己下崗以來的經歷說了一遍。
潘總:“你既然肯吃這樣的苦,就更不應該在這裡陪舞了,就業的門路多的是啊。這樣吧,我給你一張名片,你明天帶上身份證來報社找我。咱報社剛辦了晨報,發行公司投遞力量不足,正在招人,你會騎自行車吧?”
佟佳惠接過名片,忙點頭說“會騎會騎”。
這時候,舞曲又響起了,是圓舞曲《藍色多瑙河》,佟佳惠主動起身,邀潘總跳起這曲快三。舞曲結束,兩個人都跳出了微汗,又坐下來喝茶聊天。
看名片,佟佳惠知道潘總名叫潘月明,是鳳凰城日報的總編輯。潘總是六十年代初大學生。今天他帶記者去一家企業採訪,人家安排的晚餐,聽說潘總愛跳舞,特意安排的這個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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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佳惠說:“潘總,原來您是大知識分子啊,難怪這麼斯文呢,跟這裡的其他客人大不一樣。能到報社上班,跟你們這些文化人打交道,我真是太高興了。這樣吧,我唱一首《感恩的心》,專門送給您。”
這個晚上結束得比較早,離開包房時,一箇中年男子喊住佟佳惠,把一疊錢交到她手中,說是潘總讓給的。
佟佳惠追出舞廳,潘總一行人已經乘車離去了。
她進到衛生間,數了數,是5張100元,渾身上下沒有一個口袋,只能塞進長統襪外邊套着的緊身收腹褲裡。
因爲已經與潘總約好明天去報社面試,佟佳惠決定從明天起堅決不來了。想去於春梅的更衣箱裡取出衣服換上,又打怵去那個大舞池,更怕碰到關總這種熟人。心想,反正明天也不幹了,就穿這套行頭回家吧。她現在最想的是快點回家,把這好消息告訴親愛的人。
打車來到自家樓下,見呂濛初像昨天一樣等候在樓門前的臺階上,佟佳惠後悔自己因爲太心急而不換掉衣服的愚蠢舉動,可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呂濛初撩了一眼從出租車上下來的佟佳惠,佟佳惠快步上前想接受他的擁抱,他卻轉身向樓宇門走去。
二人一前一後上樓進門回家。
佟佳惠依然先進了衛生間,洗完澡收拾停當,裹着浴袍悄悄走進臥室,呂濛初背對着她好像睡着了。
“濛初,告訴你個好消息,我找到工作啦!”佟佳惠用手輕扳丈夫的肩頭,溫柔地說。
呂濛初忽地坐起來,掄起胳膊把她的手扒拉到一邊,強忍着壓低聲音怒吼道:“你找到工作了!你找到啥工作了,是當坐檯小姐嗎?我得祝賀你佟大小姐呀,你青春不老綠樹常青啊!”
佟佳惠:“你吼啥吼呀,我這不是正準備不幹了嗎!”
呂濛初:“正準備不幹?這麼說你已經幹上了?給老子戴了幾頂綠帽子了?”
佟佳惠:“呂濛初,你天天上班,理解我的感受嗎?下崗這麼長時間,你主動幫我找過工作嗎?還綠帽子,你的腦袋就那麼尊貴嗎?你對我這套衣服怎麼這麼敏感?可見你也去過那種場所。你能去,我爲什麼就不能去?!”
這是結婚十多年來兩人第一次爭吵,佟佳惠發現吵架對女人來說真的是無師自通,她的這番質問竟然令鳳凰城高中名嘴呂濛初瞬間啞口無言。
可冷場只是一瞬,呂濛初接下來像是壓抑的火山發生巨大的爆發。
“佟佳惠,你自甘墮落,臭不要臉,別給自己找藉口。你不知道啥叫羞恥嗎?寒磣明不明白?那種衣服也敢穿出去見人!去吧,滾!別讓我再看見你,別髒了老子的牀!”
呂濛初已經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睡在另一個房間裡的呂芷若不知道父母爲什麼發生了這麼大的爭吵,光着腳穿着睡衣哭着推門進來,佟佳惠摟起女兒,娘倆抱頭哭成一團。
見此情景,呂濛初用兩個拳頭捶打自己的頭,也氣得鳴鳴鳴大哭起來。
見心愛的濛初弟弟傷心成這樣,佟佳惠漸漸收起悲聲,哄女兒:“芷若,回你屋睡去吧,爸爸媽媽沒事兒,一會兒就好了。”邊說,邊抱起女兒回到房間。
把女兒放進被窩,拍着她一點點睡去,佟佳惠也一身疲憊,不知不覺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時,外邊天剛矇矇亮。佟佳惠悄悄起牀,進廚房熬了小米粥,蒸了6個速凍的小花捲,煎了3個荷包蛋,又用炸花生米和黃瓜拌了個小菜。
忙完這些,天已經大亮了,她喊起熟睡的女兒,看着她吃完早餐,幫她梳好頭,出門送女兒上學。
回來時,呂濛初已經走了,早餐還擺在那裡紋絲沒動。
佟佳惠嘆了口氣,自己喝了一小碗小米粥,吃了一個煎雞蛋,把碗筷收拾好。洗臉,化了個淡妝,拿起那條已經晾乾的茶綠色長裙,又嘆口氣,掛回去。穿上化紡廠淡藍色的工裝,白色運動鞋,到樓下車場取了自行車,向鳳凰城日報社騎去。
來到報社門衛,說找潘總,並掏出了名片。
保安說你來得太早了,潘總晚上看版工作比較晚,要午前左右才能來。
佟佳惠擡起手腕看手錶,才8點半剛過。想起放在於春梅更衣箱裡的衣服,又覺得不幹了也該跟她打聲招呼,便拿起小靈通給她撥了個電話。
於春梅說:“佟姐,你昨天咋衣服都沒換就走了,是不是又包宿了?”
“春梅,啥叫又包宿了,我啥時候包宿了,以後這種玩笑千萬不要開了。我打電話是想告訴你,舞廳我不做了,鎖你箱子裡的衣服,你啥時候方便我去取一下。”佟佳惠義正詞嚴地說。
“那好吧,你還是晚上六點來。”於春梅不知道佟佳惠受了什麼刺激,電話裡也不便多問。
剛收了電話,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小佟,你這麼早就來啦。”
正是潘總。
潘總指導佟佳惠把自行車停進報社的車場,引她到自己的辦公室,又拿起電話喊來了發行公司的韓經理。
潘總說:“最近化紡廠有一批下崗工人,咱招發行員可以優先考慮他們,大企業出來的,素質差不了。這個是小佟,過去在化紡宣傳部工作過,你看看,沒有特殊原因就錄了吧。”
韓經理連連稱是。
二人告別潘總,來到人事部門,簽了聘用合同。
韓經理說:“小佟,你明天早晨就可以到公司上班了。不過咱們發行上班早,早晨五點就得到站裡分發報紙,八點之前,報紙基本就送完了。”
離開報社,佟佳惠又給於春梅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找到一份在報社當發行員的差事,並說報社今後還會招發行員。
於春梅一問月工資才400元,說:“姐,每天起那麼大的早,才掙這麼點兒錢,我可不幹。對了,舞廳來電話了,讓我一會兒去結這個月的提成錢,有1000多塊呢,正好孩子幼兒園要交託費了。你現在就過來把衣服取走吧。“
佟佳惠長嘆一口氣,爲於春梅,頗有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味。